法拉盛圖書館裡的一頁中文書。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每次吃過飯,羅姐都會帶我去華人超市買菜,她總不時提醒:「有缺罐頭嗎?有缺茶嗎?買一點湯底回去,煮麵燙菜方便。」而她結完帳總會分些絲瓜、黃瓜、金針菇、木耳這類新鮮食材給我……
我喜歡法拉盛,那裡滿街華人,舉目皆中文,耳畔皆鄉音,當然中餐廳也很多:上海煎包、台北牛肉麵、奶茶手搖飲……應有盡有,讓我有短暫回家的感覺。街上有一家米線店,有葷有素,味道極好。後來我到波士頓唐人街看到一樣的招牌,也進去吃了一碗,是十足的東方滋味。
去法拉盛,都是與羅姐相約。她是在美國定居的台灣人,長我十多歲吧!我是到美國才認識她的。
羅姐是我的臉友,知道我一個人在紐約,傳來訊息說要請我吃飯。但我與她素昧平生,一來覺得吃飯太隆重太破費,再則不知她性情,就提議不如簡單地喝杯咖啡?
相對於我的疏離與客氣,羅姐熱絡且大方,積極地討論了幾個晤面地點,是曼哈頓?還是我住的布魯克林?後來幾經反覆,決議皇后區的法拉盛。
我對法拉盛的印象來自於作家木心曾寫過這個地名,只知道是華人聚集地,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我們相約法拉盛圖書館一樓,她說我大概會喜歡那裡。她帶我到中文書樓層後,就讓我自由地看看書,她自己則出去處理一些瑣事。館藏的簡繁體中文書籍非常多,讓我流連不已。自從到美國,我已很久沒摸過紙本書了,雖然電腦或閱讀器裡有滿滿的電子書,但相較於紙質書,電子書是冰冷的,甚至無情的。
我明知自己讀不完,卻彷彿饕餮般選了好幾本書到座位區。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看中文報戴著眼鏡的胖老先生,而不遠處的書架走道有幾位中年女士用中文討論著:「這裡是歷史類,這裡是文學類。」不久又發出「這裡竟然有這本書耶」的驚嘆。讓我一度以為身處台灣。
一小時後羅姐回來找我,帶我出去吃飯。我說,很謝謝她約在這裡,可以讓我看到這麼多中文書,很滿足。
法拉盛不同於紐約其他地方,這裡的街道凌亂熱鬧,很中國化,很接地氣,有許多賣衣服賣水果的路邊攤,走的都是實打實的庶民風。街上是熙來攘往的行人,與費城、波士頓唐人街的冷清不同,也不同於曼哈頓那種「貴」不可攀的高大上。
我們第一次吃飯是在廣東菜館,羅姐用一口流利的廣東話跟店員點菜,我問:「怎麼能將粵語說這麼好?怎麼學的?」她說年輕時在曼哈頓唐人街做生意,在那裡不會說廣東話就無法生存,沒得選擇。她還說法拉盛有偷渡的華人,她說了偷渡費用,我沒能記住,只記得高得令人咋舌,重點是還不保證能偷渡成功。一直以為「偷渡」只是電影虛構的情節,沒想到竟是真實發生的事。
我像是一個聽故事的人,聽她說一些隱藏在城市皺摺裡艱苦不見光的事,不過再不光彩,其底色都是為了活著,為了生存。
每次吃過飯,羅姐都會帶我去華人超市買菜,她總不時提醒:「有缺罐頭嗎?有缺茶嗎?買一點湯底回去,煮麵燙菜方便。」而她結完帳總會分些絲瓜、黃瓜、金針菇、木耳這類新鮮食材給我。我平日不大買生鮮的主要原因,是我一個人吃不多,再加上我住的區域沒有常見的華人蔬菜,所以只買冷凍菠菜青花菜將就。但只要從法拉盛回去後的十天,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大富豪,實現了蔬菜自由,一餐可以吃到好幾樣菜,與平日相比,簡直豪奢得無以復加。
羅姐總帶著溫暖與笑意,讓我心裡的防線逐漸鬆動。幾次在地鐵口跟她道別,都提著她送的一袋沉甸甸的瓜果蔬菜,羅姐說:「她外甥女在曼哈頓讀大學,每周也都是從這裡提一袋蔬菜回去。」但那是她外甥女,是親人,而我於她而言說是「陌生人」都不為過,但她卻待我宛如自家晚輩一般。她如此慷慨地分享,以及關注到我的需求——不論是對書籍的眷念,或是對蔬菜的想望,讓身處異鄉的我無以回報,只能將這分感謝銘記於心。
那日在法拉盛圖書館,從書上抄下一個句子:「活著,不放棄做人最基本的善良,不放棄對世界的信任。」
這句話彷彿注解著與羅姐相處的時光,也注解著我應該對這世界懷有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