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耘之

前年十月初的一個清晨，天氣溼溼涼涼，但心中一個念想蠢動起來，只因聽說大安森林公園裡有許多掉落的水黃皮種子。

水黃皮，半落葉喬木，可固定空氣中的氮，利於對抗空汙，是台灣固有的優良海岸樹種；果實具漂浮性，可藉水流傳播，又稱「水流豆」，又因耐風而有「九重吹」別名。那時，因在社大選了一門種子盆栽課，才知原來我多次在園區為那粉紫花顏佇足及繞走的樹，就是水黃皮。

過永福橋，沿著台大校園旁人行道，我走了幾公里路才來到公園。平日人潮湧現的園區冷冷清清，我持傘在亮綠草地點踏、搜尋，孤獨者般。雖鼻尖沁涼鞋尖溼透，但每拾一莢果，心中便多增一分歡愉——不消幾日，我將能近距離觀覽新芽抽長，心情彷如樹上新葉，發光發亮起來。

回家後，剝種殼，將種子泡了水，安置水苔催根，大半日已消磨；幾天後，我備好器具，安坐和室地板門口，將種仁一顆顆慢慢排入培養土，療癒氛圍圍繞周身，一切繁雜瑣心之事煙消雲散，不知不覺已消磨一下午。

十一月初，友人邀騎YouBike，初過住家附近的河堤步道，我訝異極了——這兩旁一棵棵垂掛著刀狀果實的樹，不就是水黃皮？原來我捨近求遠了，竊笑自己的無知之餘，我心想，就當成去散步，也沒什麼不好。

而或許因認識了因此更容易注意到對方吧，回程時，我竟發現原來住家後方校園裡，那排沿著圍牆內生長的、這些年來我已不知擦身而過多少回了的樹，不也是水黃皮時，我簡直驚呆了，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再次取笑自己之餘不禁憶及那件事。

小時候，只知紫雲英、油菜花的美，卻不知與手足日日奔踏其中、另一種綠肥植物低調垂掛的串串果莢竟是寶，直到中年得知那就是營養豐富、有「台灣綠金」之稱的毛豆時，才恍悟童年的雙腳不時踩著寶山過。

三四天過去，新芽冒出頭；才一周，已抽長十幾公分高；又一周，植株高度已翻倍……我看著新葉由嬌羞轉自信，由稀疏到茂密，尤其每到傍晚眾葉紛紛垂下臉來，有如人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進入休眠狀態的有趣畫面，心情無比歡暢。一個月過去，適逢老師舉辦種子盆栽義賣會，我將約莫三十幾公分高的水黃皮盆栽捐出去義賣了，自娛兼做公益，一舉兩得，好不愜意。

種植，始終和我的生活連結，從每日的澆灑發現一丁點新芽，再見一絲絲新綠中，情緒得以寄託，壓力因此釋放，也意外地從種植中，體會了自己的主觀與偏頗。

當初，我將覺得長得較好的水黃皮種仁細心呵護、小心翼翼排列入盆，如對待寶石般；而對於小不隆冬、邊角發黑或萎縮的種子則信手丟入陽台上一只原種百香果如今閒置的長盆裡了。而那丟棄姿態是隨意的，不屑於心的，心想，就讓它們當肥料吧。未料十來天之後，那些被我評定為「瑕疵品」的種子，紛紛以生命力打臉我——直長的，斜抽的，倒鉤狀的一株株新芽奮力出頭，猛力伸長，彷彿抗議我當初的獨斷，而兩個多月過去，長盆更已鬱鬱蔥蔥，儼然小森林，如今反而成了陽台上最壯觀的一抹綠，繼續點抹著我的生活，並以「在逆境，也要活得精采」的堅韌提示著我。

水黃皮，為我上了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