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耘之

「我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好啊。走哪裡呢？」

「就附近小巷走一走，繞一繞。」

下樓，見對面巷口那沒有店招、自製豆花店的老闆娘又忙著提這個，搬挪那個，那是她幾十年來重複又重複的日常，是我努力要尋回的生活目標。

八月底，新冠病毒疫情緩了些，於是和山友去小走了一趟銀河洞，不意回家後身體不適起來。

掛了急診，歷經一連串檢查，那個隱藏心中的擔憂成了具體事實——五年前，確診淋巴癌，脾臟切除後殘存的小細胞經過時間的醞釀，終究又變大了，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

生活像突然被扳轉的開關，轉入化療模式。措手不及之際女兒申請居家上班，兒子辦留職停薪，都剛入職場不久、年初才剛失去父親的姊弟，再度體會人生無常。

走過豆花店，轉入附近的小巷，有風吹來，光影灑落，心情幾分舒緩。

東張西望間，感覺牆角一點點水就長得很好的青苔，圍牆外挨擠抽長的盆栽，陽台上急欲掙脫鐵窗的綠意似都提點我一些什麼——曾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每天為運動，一大早不斷在這些小巷繞圈，有時這條進那條出，有時臨時起意轉走另一條沒走過的曲徑，有時為牆縫蹦出的鐵線蕨、老屋簷上已剪耳的幾隻貓、總拉我回到鄉居歲月的廢棄紅磚牆而這裡停頓那裡佇立，從而認識自己住了多年卻陌生的周邊環境，置身自己的我思我想裡，心思澄明無波，而此刻的我，渴望回到那樣的時光。

渴望回到那樣的時光，也渴望回到幾個月前的「三人行」。

三月底，一陣慌亂後，我開始陪孩子到延平南路一家老同學介紹的中醫調養身體，然後一起走回一橋之隔的家。

初始，只帶他們沿著大馬路回，讓他們了解家的方向。二三回後，我開始領他們鑽走小巷，探險似的，尋寶那般。而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走過三元街，在一短巷底見一面牆，牆上繪著「柑仔店」的圖樣，看著畫中景，我彷彿遇見童年，孩子則體會父母一代的生活縮影。我們在牆前流連良久，直到天色暗了下來，再慢慢踏著月色返家。

五月中，台灣疫情大爆發，才剛建構的新生活彷若被丟入冷凍庫的物品，凍結了，變形了；而到了八月，本以為疫情控制得很好了，很快就可重回三人時光，再度穿過繁華小巷地共同療傷並勇敢向前，不料更大的「疫情」卻像柵欄緊緊箍住了我。

站在治療的峰頂，掐指數算，就似初北上時曾入不敷出地向老闆預支薪水那般，得向下個年度預支日子才能過關；做完三次化療，前路還艱難，但我已期待著，和孩子從延平南路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