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速寫 】郵寄年代

文╱林薇晨 |2020.10.30
5290觀看次
字級

文╱林薇晨

郵局是一種抒情的場所,大量的符號與消息聚集在此處,又被派送至其他地址,日復一日。我在不同的郵局寄過不同的物件,給口試委員的論文,給文學獎主辦單位的作品,給出版社的校對稿,每一次都懷抱著鮮明而難以忘卻的情緒。期待與不安花開並蒂,成雙成對,令人疑惑可否剪下其中一朵。哪一朵都好。領取了掛號函件執據,整個人也像給編了碼一般,成為一組在信件洪流中翻滾的數字。

寄信就是把一部分的自己寄出去,以零星硬幣的郵資。我住處附近的一間郵局,室內占地寬綽,櫃台窗口裡坐著三位不同世代的郵務員(簡直就跟電影《消失的情人節》一樣),各自處於她們的三十幾歲,四十幾歲,五十幾歲。五十幾歲那位郵務員,總是搽著與制服同樣色系的眼影,似藍似綠,每次看見如此職業至上的妝扮法則,我便不禁肅然起敬。「郵」字如果是一枚刺青,想必業已紋進她的人生裡了。

資歷或深或淺,郵局裡的郵務員一律是熟練的。她們的手掌磅秤一般,掂一掂信件就能測出大致的重量。偶爾我必須填寫一個郵遞區號而不知道,她們也能立刻接碴,中山區是一○四,松山區是一○五,幾乎是善頌善禱的語氣。即使只是在叫號紙上草草寫下自己的英文名姓,郵務員登錄完畢,也要鄭重地將那紙張放進碎紙機碎一碎,為了保護隱私的緣故。郵局是受理太多祕密的地方。然而,無論經手的是喜帖或訃聞,是熱鬧或清冷,她們都是一樣的平常心,指尖輕輕滑過那些事不干己的,他人的婚喪。坐在郵局櫃台前的等候椅,望著他人遞交諸般郵件,我總是莫名想起「人生如寄」這成語。

辦公室裡年輕的編輯妹妹,有一天,拿著直式信封向我問道:「請問郵票是貼在右上方嗎?」我答,是啊沒錯。她低聲解釋著,因為自己從前一直缺少寄信的機會云云,臉頰帶著微紅的赧色。其實並沒有什麼可羞恥的,我完全理解,然而理解之餘,卻也隱隱對於郵務的沒落感到憂傷。實在是一種自作多情的憂傷。換個角度,我自己何嘗不是引發他人憂傷的一代,例如慣用「順頌時祺」之類詞語的老派人物,大約要覺得我在信件裡的結尾問候很不像話了。我喜歡各式各樣的祝福,「心存流螢」,「梅雨毋擾」,「長假如年」,根據當下的季節與天氣,收信人的身分與需求而撰。這樣的作風是否太過違背傳統了呢。

儘管如此,因為厭煩寫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的緣故,我已經許久不曾提筆寫信寫賀卡寫明信片了。頻繁去郵局寄信,寄的也總是基於學業或工作的印刷品,幾無私人性質的魚雁。在郵局全面自現代社會撤退以前,如此親密於郵局的生活理應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郵局於我是極其可愛的場所,也許因為這裡總是洋溢著關於旅行的想像。在想要離開而無法離開的日子裡,就只能上郵局把一部分的自己寄出去,寄到彼端的一隻隻信箱。我始終記得,大學時代,無名小站的風行已到末尾,我固定去拜訪某個低調的部落格。作者似乎是與我同校的一位研究生,寫詩與散文。後來無名小站作廢了,也不知道她搬去哪裡,是否依舊持續寫作著。在她的詩裡,有這樣一句:「生命是鋸了花邊的郵票。」那時我常常想,這應當是一段論及漂泊的譬喻,其中不無哀矜的成分。

移動,輕快,伶仃。一張郵票能夠抵達的遠方,也許畢竟不夠新奇,並且總是被規定好了的,然而在它那匆匆的行程裡,想必也有過短暫的浪遊。♣

熱門新聞
訂閱電子報
台北市 天氣預報   台灣一週天氣預報

《人間福報》是一份多元化的報紙,不單只有報導佛教新聞,乃以推動祥和社會、淨化人心為職志,以關懷人類福祉、追求世界和平為宗旨,堅持新聞的準度與速度、廣度與深度,關懷弱勢族群與公益;強調內容溫馨、健康、益智、環保,不八卦、不加料、不阿諛,希冀藉由優質的內涵,體貼大眾身心靈的需要、關懷地球永續經營、延續宇宙無窮慧命,是一份承擔社會責任的報紙。自許成為「社會的一道光明」的《人間福報》任重而道遠,在秉持創辦人星雲大師「傳播人間善因善緣」的理念之際,更將堅持為社會注入清流,讓福報的發行為人間帶來祥和歡喜,具體實現「人間有福報,福報滿人間」的目標。
人間福報社股份有限公司 統編:70470026

 
聯絡我們 隱私權條款

Copyright © 2000-2024 人間福報 www.merit-times.com.tw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