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家齊（大心診所資深心理師）

李大哥總是笑臉迎人，面對公司晚輩或家中妻小的請求，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那句「沒問題！沒問題！」正因如此，當李大哥決定接受心理諮商時，他問我的第一句話是：「我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他會這麼問，是因為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李大哥做了一件連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事。那天他過得並不順利，公司業績不好，全隊被老闆留下來開會罵了一頓。身為團隊大哥的他覺得自己責無旁貸，硬是把新人犯的錯全扛下來。

雖然事後大家都很感謝他，李大哥內心卻有種說不上來的煩悶。那天下班，他少見地沒立刻回家，反而繞去便利商店買了酒來喝。喝著喝著，太太的電話打來了：「你終於下班啦？太好了，你回來的路上，順便去拿一下送洗的衣服，然後再繞路去你爸媽家，拿個東西給他們，他們明天要用。喔對了，晚上……」

在平常，這只是幾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一刻，李大哥卻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衝，只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那句他最常說的話：「……沒……沒問題！」掛上電話那一刻，李大哥突然感覺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忍無可忍的他走向路邊的變電箱，用力地踹了下去。

李大哥踹的不是變電箱，他踹的，是那個長久以來，被「好男人」面具綁架到無法呼吸的自己。李大哥的問題，也是許多「好男人」的共同困境：為了被認同、為了怕被罵，而放棄了自己的內心感受與情緒界線，也就是作為一個人的「稜角」。

「稜角」這個字很有意思，既是東西的尖角，也代表一個人的「個性」。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稜角代表了一個人的界線，也就是區分「自己／別人」的那條邊界。當你為了「自己」而對「別人」說不，即使本意不是要傷害對方，仍有可能帶來衝突。

「好男人」相信衝突是不好的，不管是基於「生氣罵人不好」，還是「被罵代表我不好」，好男人模糊了自己的界線、否認了真實的感受，只為了避免產生摩擦。然而，心理學發現，那些你努力壓抑的感受，最終會黑化成「陰影」，在忍無可忍的那一刻衝出來「討債」，討回過去所有被忽視的委屈。

那麼，該如何停止這種「討債」的惡性循環，讓李大哥不再需要用「踹變電箱」來宣洩情緒呢？答案，就在於調整「關照」的順序：請先照顧好自己的受傷，再經營與他人的關係。

這並非自私。因為當一個人傷痕累累的時候，必然會戴上「灰色濾鏡」，看什麼都是灰的。只有先好好照顧自己，慈悲地看見自己是如何戴上濾鏡的，才有辦法心平氣和地把濾鏡拿下來。

而「照顧自己」，就必然會觸碰到「界線」；有界線，就必然會有「稜角」。這正是「李大哥們」最大的恐懼：「有稜角，是不是就會傷人？」

這讓我想起「刺蝟的擁抱」這個故事。兩隻刺蝟想在寒冬中取暖，卻發現「互相擁抱」是一場對賭：如果我露出了柔軟的肚子，是否會被你轉身亮出的刺所傷？於是兩隻刺蝟來回摸索，只為了找到彼此都可以接受的距離。這，就是親密關係。

其實，那些「刺（稜角）」就是「我與非我」的界線，也是一個人找回「真實自我」的第一步。在關係中，有稜角不代表要傷人，但總是有可能會刺傷人。而這份「真實」，也是一份邀請，邀請我們放下「好人」的面具，學會擁抱彼此的稜角，走向真正「親密」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