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AI生成/喜心
在禪師的內心,並不存在一般經驗界「有無」對立的觀念,唯有通過對「有無」對待的妄執,才能透視諸法「是無是有,非無非有,是可有是可無,是本有是本無」的實相。這種超越向上,是禪必經的途徑;這種境界,也才是禪的本來面目。圖/Pexels
文/星雲大師
禪對我們有什麼用處呢?禪運用到生活上,不但可以提高生活的藝術,擴展胸襟,充實生命,並且可以使人格昇華,道德完成,到達「於生死岸頭得大自在」的境界。禪既是對人生有至深且鉅的關係,但是禪師們所開出的究竟是什麼妙方呢?透過語言文字又如何去了解禪的妙趣呢?
(一)有與無
在我們的觀念中,對一切的存在總以為都可以用名詞來分別,並且輕易地就落入二元對待的關係中。事實上,心靈的內容,往往無法斷然的加以絕對二分。譬如「有」、「無」二者,一般人的理念就是截然相對立的兩種意義,若有即非無,若無即非有,「有」、「無」不能並存。可是在思想心靈的狀態中,亦有亦無,非有非無,仍然是一種存在。
而禪師的言行,是超越了平常概念的有無,是包融了相對的有無,是完成了另一「有」、「無」的世界,我們若用一般知見去把握它,彷彿霧裡觀花,無法了解它的真實意義。禪家的意境如果僅止於「有」這一層,終非上乘,經過了無心、無為,「無」的境界,才能與「空」的第一義相契合,才是究竟之道,這就是禪與一般見解不同的地方。也唯有超越了「有」和「無」才能到達最高的禪心,才能真正獲得禪的妙諦。
有一次,慧嵬禪師在山洞內坐禪,來了一名無頭鬼想要嚇走禪師,慧嵬禪師見狀,面不改色地對無頭鬼說:「你沒有頭,不會頭疼,真是舒服啊!」無頭鬼聽後,頓時消失無蹤。有時,無體鬼、無口鬼、無眼鬼……出現,慧嵬禪師總是慈悲地稱羨他們,不會為五臟六腑的疾病所苦;沒有口,就不會惡口造業;沒有眼,可免得亂看心煩……
禪師們的見解與常人迥然不同,他們能將殘缺視為福,能夠轉迷為悟。
再舉一件公案:
有一天,有人問趙州禪師:「何謂趙州?」
禪師回答說:「東門、南門、西門、北門。」
禪師的回答乍看之下,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答非所問,事實上,這四門的回答是雙關語,說明了趙州的禪是四通八達,任運無礙,並不局限於一門,禪的境界是不受空間所限制的。
《從容錄》記載:有一位出家人問趙州禪師:「狗子有沒有佛性?」
趙州說:「有。」
另外一個人再問:「狗子有無佛性?」
趙州卻說:「無。」
趙州禪師對同一個問題,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如果從世俗的概念、立場來衡量,豈不是前後矛盾不通?其實禪師這種回答是一種活潑的教育方式。他說有,是指狗子有成佛的可能性;他說無,是因為狗子有業識,尚未成佛。對一個問題的回答,要看問者的來意、境界,而給予不同的點撥與啟迪。
梁武帝是中國歷史上護持佛教的君王中的楷模。他在位的時候,曾經廣建寺廟及佛像,修造橋梁道路,福利百姓。當時,菩提達摩祖師從天竺到中國弘法,梁武帝禮請大師,並且問道:「我所做的這些佛教事業有無功德?」
達摩祖師說:「並無功德。」
梁武帝被潑了一盆冷水,心想我如此辛勞,怎麼會毫無功德?所以,他對達摩祖師的回答,並不滿意,也因不相應而無法契入。
在禪的立場看,達摩祖師所說,正是直心之言。事實上,梁武帝的善行,豈是毫無功德?禪師所說的並無功德,是說明在禪師的內心,並不存在一般經驗界「有無」對立的觀念,我們唯有通過對「有無」對待的妄執,才能透視諸法「是無是有,非無非有,是可有是可無,是本有是本無」的實相。這種超越向上,是禪必經的途徑;這種境界,也才是禪的本來面目。
平常我們對現象界的認識,總是止於一般感官分別的看法,譬如我們仰觀一座山巒,俯瞰一條溪水,覺得它就是高高的山,潺潺的水,這時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流於「心隨境轉」的紛逐。等到修禪有得,心境清清朗朗,一切假有,在心境上無所遁形,這個時候,「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觀照到諸法虛妄畢竟空。進而完全開悟之後,這「是」與「不是」、「心」與「物」等一切的對立,在禪師的心中,已經合而為一。
因此,真俗可以兼蓄,理事可以圓融,這時「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禪心與物境融攝無礙,大千世界充滿無限美好的風光,涓涓的溪水是諸佛說法的妙音,青青的山崗是諸佛清淨的法身。泯除了經驗界「有無」的對待之後,禪的世界是多麼的遼闊啊!
(二)動與靜
佛教最根本的教義是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學佛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到達「寂靜」的涅槃境地。
這個「涅槃寂靜」有別於一般的動靜。平常我們說這件東西是動的,那件東西是靜的,那是因為我們的意識起一種活動,對萬法起一種追逐,於是才使現象紛擾現前,才使萬事錯綜顯現。事實上,事物本身並沒有動靜的差別,我們說它是「動的」、「靜的」,那是我們起心動念所起的一種妄執,如果我們能夠除去自我的執著,此心寂靜,不再造作,則一切將顯得極其和諧。下面的公案可以說明這個道理:
六祖惠能大師得到衣鉢之後,在廣州隱居了十幾年。後來因為機緣成熟,開始行化於世間。有一天,途經法性寺,看到兩位出家人對著一面旗子,面紅耳赤爭論不休。六祖上前一聽,才知道兩人在爭論旗幡飄動的原因。一位說:「如果沒有風,幡怎麼會動呢?所以是風在動。」另一位則說:「沒有幡動,又怎麼知道風在動呢?所以應該是幡在動。」
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惠能大師聽了,就對他們說:「二位請別吵!其實不是風在動,也不是幡在動,而是兩位仁者的心在動啊!」
從這則公案可以看出禪師們對外境的觀點,完全是返求自心,而不是滯留在事物的表象上面,現象的存在是片面的,其所以有分別,是因為我們的起心動念。心靜則萬物莫不自得,心動則事象差別現前,因此要達到動靜一如的境界,其關鍵就在吾人的心是否已經去除差別妄逐,證得寂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