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薩米爾‧喬普拉。譯／張馨方

佛陀認為，所謂的永恆、不朽與不變的自我，是不斷變化的感知、思想與意象的動態組合；我們本身也是各種焦慮的組合。如果檢視這些焦慮（看看是什麼讓我們感到煩惱與焦慮），我們就能逐漸了解自己是誰。

焦慮提醒了我們，自我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分散與混亂，自我的不同組成在體內四處流轉時，我們需要捕捉更多零碎的部分。如果我們「非得經由情緒反應才能洞悉世界的本質，進而了解這個世界」，生活就會籠罩在焦慮之下；若想學會與焦慮共存，就得改變我們所處世界的本質。

我是一個焦慮的人；我以焦慮來回應這個世界的餽贈。對這一點的認識，使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透過了解自己的焦慮，我對我的生活、熱情、承諾與最深的恐懼有了深刻的自我認識。因此，撰寫有關焦慮的書籍時，我必須沉迷於自傳。

舉例來說，我在寫作本書的期間不出所料地打從心底感到焦慮。我將焦慮與寫作這兩件事連結在一起，使它們密不可分。我總是緊張地回到書桌前，然後又匆匆起身離開。我會不停在網路上或其他地方尋找可以讓自己分心的東西；會因為擔心生不出流暢通順的草稿而一拖再拖；始終不滿意自己寫出來的內容；無情批判與質疑自己寫在紙上的一字一句。

然而，對寫作的焦慮，讓我知道寫作是我重視的一件事，讓我知道如果這件事失敗了，其他事也做不了。如果沒有這種獨特的焦慮，我不會成為作家，我也不會是一位父親、丈夫、朋友、教授、登山家與哲學諮商師。

因此，焦慮造成的精神負擔，會被其促成的自我認識所抵消；經驗焦慮，就是體驗正在形成的社會性自我，以及隨之而來的文化與道德責任。當我們經歷並努力克服不一致（因必須決定選擇或放棄的焦慮而起），伴隨的衝突與自我反省也會大幅增進對自我的認識。生活在現象學與焦慮的感受經驗之中，有意識地體會並審視這些經歷，可以讓你深入研究自我，如齊克果所主張，焦慮是針對自我的一所「學校」。這樣的學習場所往往要求你檢視自我、殘酷地考驗自己的極限。

焦慮讓我知道自己是誰

因為焦慮，我開始了解為什麼自己是一個哲學家，為什麼我會秉持特定的觀點，為什麼我不相信人生有一個固有、基本的意義或目的，不相信世上有一個等著被挖掘的最終真理。我的焦慮作為一種情緒與感受，與得來不易的認識緊密相連，這種認識與世界不斷變化的本質有關，經常與人類的計畫、意圖、依附或人際關係產生衝突。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偏袒某些據稱合乎邏輯的推論呢？推論與實現的過程是先接收新的輸入、形成新的信念，然後做出新的推論；我們會迫於焦慮而為一連串的想法下結論、不斷前進，直到面對那引發焦慮的真相為止。

焦慮讓我知道，我仍感受得到；它深深提醒著我，我活在世界上，我能夠做出回應以及感到焦慮。我對自己的家庭、妻子、女兒所感到的焦慮讓我知道，我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們的自我；它們讓我知道，有一種說法是荒謬可笑的，那就是人是孤立的存有，其界限最遠只到指尖，僅止於皮膚表面；它們讓我知道，我的自我是什麼。也因為如此，焦慮讓我知道了我是誰。

（摘自《焦慮的意義：寫給所有飽受不安所苦、尋求憂慮本質與人生意義的人》，麥田出版）

【作者簡介】

薩米爾‧喬普拉 （Samir Chopra）

紐約市立大學布魯克林學院哲學系榮譽退休教授，也是一位透過哲學釐清人生課題的哲學諮商師。喬普拉的研究興趣包含實用主義、存在主義、佛教、批判理論、尼采、人工智慧的哲學與法律基礎、法律哲學，以及科技政治學與倫理學。也曾執筆撰寫過以科技政治、人工智能之法律理論，以及軍事航空史、板球等為主題的書籍，著作包含《人工智慧自主代理人的法律理論》（A Legal Theory for Autonomous Artificial Agents）、《解碼大解放》（Decoding Liberation）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