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水晶
文/水晶
求學時期及初出社會那些年,我居住北市山中。一年四時,除了深冬草葉的水感光澤較為澹黯,在環屋周邊、和沿路而去的小陌旁,幾乎都能有隨手得以折摘的鮮美山蔬。當中我最喜愛的,就是昭和草。
竹君哥哥給我送來他園裡植栽的菜蔬,那些沉伏心中的野菜回憶,便漸漸地明亮了起來。
採山蔬,往往以手採擷就可以,因為吃的量並不多。掮上一個藤編籃袋,採畢往內一擱──看見自袋口探出頭來的盈盈綠意,總教我滿心歡悅,覺得自己好似也成了山林畫景的一部分了。
有時遇到一些山友蹬長靴、戴手套、持鐮刀,專業姿態讓我有些吃驚。其實那樣才是比較安全的。
昭和草上口微苦,尾韻有極特殊的芬芳。葉脈繡著一線似有若無的紫,茸茸的鈴鐺小花,則呈緋紅。以清炒,以涼拌,皆是美味。忙碌中想用泡麵解決一餐,擔憂膳食纖維不夠──撒上一把昭和草,風味無比。據說還能裹麵糊,炸成野菜天婦羅呢!但可惜我並沒有試過。
另外還有一種葵菜,心形的葉,蔓生於圍籬、矮石牆邊,一片片碧翠的心意,就像在對你訴說四季不歇的「愛你,愛你喔」,非常可人。葉片厚厚的,煨湯時,起鍋前下一把,能得羹湯的腴滑。後來我才知,這菜名叫「川七」。
地有地氣,我這城市長大的孩子,直至山居,才真切體會。
花草樹果們,會順著地氣而生,三四月潤過幾場春雨後,菜蔬便是十足的豐嫩水綠。杜甫說的「夜雨剪春韭」,我很是觸動。即使並不深解詩句中的離亂、久別重逢後的珍惜與惆悵,但幼時讀來,卻竟會淚溼 ……
那該是如膏的春雨,故友提小燈,為杜甫採蔬;籠在微熹光束中的緻密絲雨,浮煙般,暈染了故友的身廓臉頰。此時天還寒,蛙聲未起,耳畔聽聞不知名的蟲吟,正雍容地鳴唱。
羣山就在前方,明天啊明天,兩人就要再次遠隔山嶽── 二十載的境遇坎坷,誰又知,人生能不能再有二十年?
竹君哥哥也為我採蔬。有時送來走郊山時尋得的過貓、蕨類,葉面上滴滴沁著晶瑩雨露,像可愛的音符。
雖也居住城市,但竹君擁有一爿小小庭園。庭園不大,卻已繽紛種植了各色青菜果樹。只供自家食用,農事亦是忙不完的辛苦,照樣得驅蟲,施肥,刈雜草,留意風、雨水和溫度。不似我在陽明山,雙手一攤,當個閒人,輕易就能得到大地的幸福賜予。
立夏了,地氣趨暖,絲瓜茄子百香果檸檬鳳梨都將陸續登場。我邊期待著,也許能先誦一誦陶淵明──「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 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歡然」,真美的兩字!面對此等好時光,不樂,復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