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網路的世界五花八門，充滿創意，卻也充斥著各種假新聞、假照片。過去的認知是「有圖為證」，而今AI可生成圖片，眼見不再為憑。如想悠遊網路世界，分辨所見真偽，聽聽數位鑑識專家法里德在這方面的分享……

網路現實 有圖未必有真相

漢尼‧法里德（Hany Farid）是美國大學教授，專長是數位影像分析和數位操縱影像（如深度偽造圖像或影片）的偵測；有「數位影像鑑識之父」的美譽。他曾任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資訊學院院長和校長。除了教書、寫作和執行研究，法里德並擔任非營利組織、政府機構和新聞組織的顧問，著有《照片取證》。

日前，法里德上公益平台，分享他的專業經驗和心得，值得聆聽。

四士兵遭挾持？

一開始，法里德分享了一張讓人捏把冷汗的照片：有四名士兵遭挾持。他問說，如果你是他們的長官，在社群媒體上收到恐嚇訊息，告知你的四名屬下被抓了，若十分鐘後不聽從寄發信息者的指令，他們就要被處決，你該怎麼辦？除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你也沒時間去弄清楚這四名士兵是否真的失蹤了。這時，你的第一個動作是什麼？

法里德直言不諱，通常這種情況要找專業的來，如他和他的團隊，因為他有受過應用數學和電腦科學的專業訓練。過去三十年，他已研發出分析和驗證數位圖片和影片的科技。過程中，他和團隊已跟記者、法院和政府合作共事，處理過很多案件，從出軌證據確鑿的照片、虐童令人心碎的圖片到惡意謀殺的攝影證據等等。

以經驗來說，法里德發現，需要他和團隊驗證的案子日益增多，從過去每個月一次，後來變成每周一次，如今是幾乎天天都有需處理的案件擺在他桌上。

全球進入真相戰

法里德將驗證案例增多歸諸於兩個原因。其一是生成式AI，現在我們已經有能力去創造出跟現實幾乎難以區分的影像。其二是社群媒體主導了這個世界，卻多半沒有規範，並促進和放大了謊言和陰謀，凌駕在真相之上。這兩個因素交相作用下，代表愈來愈難相信我們在網路上所讀、所見或所聽。

法里德斷言，我們正處於一場全球真相戰當中，將對個人、機構、社會和民主產生深刻後果。而他和團隊的工作便是設法讓人們對網路世界、甚至現實世界多一些信任。

他指出，近兩百年的時間，人們是很信任照片的。不過，十九世紀中旬時，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憑藉幽默感，開始變造影像，或者可以更改歷史。舉例而言，如果你不再討前蘇聯領袖史達林歡喜，可能就在歷史課本上消失了。接著，到了千禧年，數位相機和修圖軟體出現了，要操縱現實變得愈來愈容易。而今，有了生成式AI，任何人只要按個鍵就能打造任何事、任何地方的影像，從四個士兵被綁在地下室到長頸鹿穿上高翻領毛衣。

殘餘雜訊辨真偽

法里德直言，新科技不是鬧著玩的，因為生成式AI已被用來加強過去的威脅，並創造新的威脅。舉例來說，有人藉這種技術生出真實婦女和兒童的不實裸照，用來羞辱或勒索。另外，還有間美國《財星》五百強公司因AI仿冒執行長的樣貌滲透到一個視訊通話，結果造成數千萬美元的損失。因此，威脅都是真的，而且就在現實生活中，我們隨時都會受到傷害。

法里德表示，要分析一個影像，決定它是否為真，需先了解生成式AI的運作方式。首先，從大量的圖片中輸入文字提示，接著每個圖片會降解為視覺雜訊，變成大批隨機的像素。然後，AI模型會根據提示將雜訊透過種種繁複的過程轉換成你所想要的圖片。

法里德認為，AI生成圖片的方式很了不起，但它絕不是一張自然照片的拍攝方式。通常，自然照片是光線轉換的結果。因此，他和團隊會想要先看的是，圖片上的殘餘雜訊看起來比較像自然圖片還是AI生成式圖片。

他舉一隻真狗和一隻AI狗的照片為例。兩隻狗看似相同，但只要將其殘餘雜訊提取出來，就可看出自然和人造之間圖案上的不同。而他在那張可疑的士兵照片上發現不自然的殘餘雜訊。

專家建言 四提點悠遊網路

即便殘餘雜訊很好用，但法里德也坦承，沒有哪種鑑識科技是完美的。因此，還有其他鑑識方法。比方說，消失的點，「如果你在物體世界看到平行線，它們會交會於一個點，就叫『消失的點』。」

他舉自己拍下的鐵軌照片為例，「鐵軌顯然是平行的，但你可以看到離我愈遠的部分愈窄，終至交會於一個消失的點。」

綁架照片是假的

法里德指出，藝術家幾個世紀前就留意到此事，只是AI不知道，因為AI基本上是一種統計過程，並不理解物體世界、幾何學和物理學。因此，如果我們發現物理和幾何學上的異常現象，就能找到操縱或生成的證據。

於是，法里德在地下室士兵遭綁架的照片上，從兩個牆邊加上四條平行線，發現照片少了清楚的消失點，代表這是一個不真實的場景。

此外，團隊也從陰影部分辨識照片真偽。他們發現陰影跟消失點有許多共同之處。比方說，他在一張有欄杆投射陰影的照片上，於欄杆底部加上點，往外延伸出去成為線。結果，這些線交會於投射陰影的光線處。同樣的，這是你可從自然照片所期待的物理現象，AI基本上不會仿照我們這個世界中的物理性和幾何性，而是傾向於違反。

法里德把陰影分析套用在士兵照片上，發現從陰影處連結出來的線連彼此交會都有困難，「三種異常現象證實這不是一張真的照片。」

正視自身影響力

法里德提醒，要辨識照片真偽或許不易，不過是有可能區分真實與偽造的。他認為那張士兵綁架照有點像是一種描繪當今世人感受的隱喻，「我們覺得像人質，不再知道還能信任什麼。不知道何為真、何為假。」

然而，法里德堅稱，我們也不必屈服於人類最糟的本能，它們汙染了網路社群。我們有影響力，可以行使改變。

然而，術業有專攻！法里德清楚自己無法讓每個人都成為像他那樣的專家，但他有四個提點可以讓人悠遊於網路世界而無懼。

提點一：他和團隊所研發出的工具，一如上述所言，都是目前記者們、機構、法院在應用的，這幫助他們辨真偽，倒頭來也幫到我們所有的人。明白這點，讓人安心。

提點二：對於所謂的內容憑證已有國際標準，可以驗證所生出的內容是否屬實。當這些憑證開始推出後，就能幫助你、消費者弄清楚網路世界裡的真偽。即便這無法解決你所有的問題，但絕對能成為部分解決方案。

提點三：請了解社群媒體不是獲得新聞和資訊的地方。充其量，那只是矽谷創造出來的東西，目的是竊取你的時間、專注力，方法是給你一堆等同垃圾食物的訊息。當你沉迷於社群媒體時，就像面對任何壞習慣那樣，改掉它吧。

讓科技為人服務

要是有人無法停止流連於社群媒體，法里德的建議是至少別讓它成為你資訊的首要來源，因為裡頭充斥了謊言和陰謀，現在又多出了由生成式AI產出的大量劣質內容，極不可靠。

因此，他的提點四是：了解當你分享了錯誤和誤導人的訊息，不管是有意或無意，你都變成問題的一部分。所以，別這麼做！

法里德指出，已有許多嚴謹、聰明、努力的記者們和事實查證者，天天待命，因為他每天都跟他們對話，要釐清真相。是故，「在你分享訊息前先深呼吸弄清楚再說，別矇騙了你的朋友、家人和同事，進而汙染網路資訊生態。」

法里德認為我們目前面臨抉擇：一條路是，我們持續做著二十年來都在做的事，讓科技分化我們，在社會中散播不信任、仇恨、不寬容；另一條路是我們可以找出新方法，善用科技力量，讓它為我們服務、跟我們一起合作，而非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而要選擇哪條路完全取決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