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花台剪下帶著枝葉的幾蕊虎頭茉莉,只有一把小尺的長度,卻總是讓伏案工作的我,心思跑到無法丈量的遠。
複瓣的白花像倒立的蓬蓬裙撐散開,花蕊飄溢的蜜甜清香撲面而來,之後,又像水波般盪開了去,被斗室的白牆所阻擋,又一圈圈彈回來,回來時彷彿捎帶記憶底層雖甜美卻又哀傷的往事。
這是母親喜歡的清香。原本茉莉生命力強又耐旱,在高雄幾乎可以四季花開。然而,因生長在她忙碌的工作及家務夾縫中,彷彿被剝奪了陽光與養料,始終氣息奄奄,開不出花,逐漸枯槁。直到後來我們陸續離家工作,她也退休,加上空巢期,才能全副精神照養,終於有成。
父親過世後,母親輕度中風,同時罹患失智,北上和我們同住。我也在花台種幾株茉莉,勤於施肥,春夏時茉莉總是盛情的回報我的照料,每天開出幾朵潔白鮮蕊,以水盤盛著,滿室生香。母親看著露出歡喜,彷彿喚起許多南方的回憶。
後來母親狀況愈來愈嚴重,變得無法言語,只能被動地接受餵食,我還是在她一早梳洗完畢後,將花湊近她鼻下。神奇的是,花的馨香彷彿伸出一隻無形的手,將母親牽引出來。於是,她經常無法對焦的眼睛可以和我有片刻的交會,看著她深深吸了幾口,有時是嘴角的牽動,有時是眉頭的舒展,讓原本木然的臉上溜過一絲的異樣神情。再問她香不香?母親便好像放下那牽引的手,退縮回原本囚禁她的幽暗,收束了所有感官,不發一語。
即使如此,我還是每天每天,在茉莉花開的時候,採擷下來,作為和母親交流的媒介。
直到她如花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