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玉芬

白日這個國度，以海洋城市之美，熱帶草原的溫和氣候，非洲獨特蔚藍的天空，像危險情人一步一步擄獲我心。但是，當白日退去，夜已深，一場意外，一個我不知的數字，神祕、迷惑如黑夜，把我自白日的浪漫推開，來到黑夜，一個我不知的世界。

七月，南半球時序冬天，氣溫怡人，大西洋的水，流啊流，流經城市成弧狀的海灣，美麗、引人遐思。高大的大王椰樹，隨風搖曳，一排排如士兵，捍衛著寬敞的行人道。飽滿的陽光下，花朵燦爛地綻放，草地綠意盎然。

我坐在長條椅上，看著海面泛起的波光粼粼，看著忙碌覓食啄食的鴿群，一片祥和。粉紅白相間的古典建築，若隱若現在樹影後方，拱門串起長廊，帶有強烈的地中海風格與葡萄牙色彩，閃著歷史的光澤。

這是安哥拉首都盧安達城一角，屬於白日的景觀。

三個青春爛漫少女，笑語盈盈地從我面前走過，好奇地朝向我打招呼：「Hallo, How are you?」我回以微笑。她們天真燦爛的笑靨，如音符在空氣中跳躍。這一刻，不可救藥的浪漫情懷又犯起──「每到一個國家就對自己說下次還要再來，因為喜歡。」這次程度又更甚，升高一層樓到可以選擇短期居住的那種。走訪過不少非洲大城市，姑且不論其進步或落後？大部分有一股共通的氣味，即是說不出的沉甸，不勝負荷的壓力，令人感覺非久留之地。而盧安達則以其清新的況味勝出，不知是因氣候或是地理環境因素，置身其中，竟絲毫無違和之感。心想假以時日，非洲濱海洋國際級的都市將現，非它莫屬。

安哥拉，這個位於非洲西南部的國家，首都盧安達，西濱大西洋，是個礦產資源豐富的國家。距離上次二○一二年造訪，約五載，都市的建設變化急遽，難以想像，眼前的景觀是現代化、新穎，與長期的內戰破敗，簡直脫胎換骨般。心裡不禁暗自低呼，世人對非洲落後、封閉的刻板印象，在這裡完全不同，所見的海岸城市一角，彷彿是美國東岸的某個城市，例如巴爾的摩之類。

誰又能想到這國度曾經背負著沉重的歷史過往。自中世紀以來，一直是奴隸的最大輸出國，也是葡萄牙的殖民地，時至今日葡萄語為安哥拉官方語言。二○○二年內戰結束，百廢待舉，期待還給人民一個有未來、有希望的國家。大部分的非洲國家，皆有個通病即是貧富懸殊。安哥拉也是難脫此魔咒，一包小小的清潔劑即可看出端倪。

貪戀海景風光，雖流連忘返，卻惦記著早上與朋友有個約，匆忙趕回飯店。朋友，是黎巴嫩移民的第三代，銜父命來此逾十載，從不諳葡萄牙語到口說流利。一座大型的清潔劑生產工廠，工人高達數百近千人，管理的難度，因日積月累，練就了一身功夫。

有條不紊運轉的廠房內，清潔劑自包裝機的輸送帶，一小包一小包紛紛吐出來。朋友悄聲為我解釋，這裡通貨膨脹嚴重，窮人多，買不起大包裝，小袋的自然暢銷。以這清潔劑為例，窮人買小包裝其實是花費在包材與包裝成本。

盧安達的白日，有點惆然，因為過去的原始與天然，回去不了。而屬於晚上的景觀是人文的。要懂一個國家的文化不容易，要懂人性較快，晚上意外的插曲則給我另類的省思。

晚餐做客人家，以吃飯為名，講話為主。主人給我一頂高帽子戴，他含笑的眼神說了這句：「I enjoy your talking!」可不是，人如城市，有滄桑、歷史與故事，所以動人。我們交換彼此遠離家園，在異地奮地的過往，有血有淚，豈是一朝一夕可講完？

夜深，揮手告別回飯店，登上車子，共有三人。三人是司機、我，還有收工的廚子。司機講葡語，廚子說法語，我說英文。三人像是天真活潑的小孩，開始了車上的短暫之旅。首先，他們二人教我用葡語數數，一二三四……我不停地學數數，二位老師很有耐心，反覆發音，熱心教我，熱絡的聲音劃破了深夜的沉靜。

我趁機運用有限的法文，讚賞廚子今晚料理的沙拉醬汁很可口，順便要其配方。他大方地一一念出材料：檸檬汁、蒜泥、洋蔥泥、糖、醋、橄欖油……可以理解的法文字眼就這些了，其他就不懂。

一路說說笑笑，相較去程時花個把鐘頭，轉眼間飯店矗立近在咫尺。忽然，前方三位彪悍的警察，拿著警棍攔阻車子，示意我們把車停路旁。我們照做，但接下來雙方一連串的對話，都是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葡語。

司機交出所有證件，警察檢查再三，仍無放行之意。緊張的情勢似乎有點升高，我冷眼旁觀，發現司機的語調變得高昂，談判的意味加濃，然後雙方臉紅脖子粗，談判破裂。司機返回駕駛座，東挖挖西找找，試圖集中他所有的錢。我見狀，有點著急，明天清晨的飛機必須半夜起床，遂打開包包悄聲對廚子說：跟他說我這裡有錢，問問需要多少錢？

廚子翻譯去，司機聽了用手對我一按，示意說等等，他去對付就好。又是一陣長長的對話，我們一旁枯等，未果。最後，司機請我下車，說其中一名警察要陪我步行回飯店。這樣臨陣脫逃，罔顧護送我回來的人，好像有失義氣，我拒絕了。然後雙方又展開談判，一陣折騰，最後說沒事了，我們車可以開走了。我悄聲問他倆到底付了多少錢才得以脫身？他回答了，一個不算太大的數字。

因語言隔閡，我不了解這段插曲的真實原因。慢慢沉澱下來，有些醒悟，白日這個國度，以海洋城市之美，熱帶草原的溫和氣候，非洲獨特蔚藍的天空，像危險情人一步一步擄獲我心。但是，當白日退去，夜已深，這場意外，一個我不知的數字，神祕、迷惑如黑夜，把我自白日的浪漫推開，來到黑夜，一個我不知的世界。

一個晚上意外的插曲，一個我不了解的國家文化，是我在安哥拉白日與夜晚的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