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仙遊，福建的一個小縣城。我從火車站出來，沿著計程車上車處的指示牌走，走到盡頭，卻空蕩蕩的沒有車輛等候，足見這站多偏，多小啊。還好尚能網上叫車，不至於寸步難行。

我對仙遊這地方的印象是「零」。在決定來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從火車站到旅館，一路山丘一路樹，綠蕪綿延，是不容懷疑的鄉下地方。大概是這樣的第一印象，我對預定的旅館也降低期待值，只求乾淨。然而下車後，走進大堂，立即被明亮高挑又富麗的廳堂震攝。不是個小地方嗎？竟會有豪華如五星級酒店的堂皇。服務員安排的房間是極為寬敞舒適，視野又特別好的行政房。在此說件小事，當時走進房間時，我沿牆總找不到空調開關，就差沒鑿牆了，心裡納悶，不都是在門邊牆面上嗎？最後只好死心的打電話到服務台，接電話的女士說：「在您電話下方有一個電子操控版……。」我低頭一看，哎，果然。不知道這接電話的人，是否嘲笑著我的有眼無珠？

來仙遊，也是為仙遊。前一個是地名，後一個則是尋師訪道。近十年，點了不少的線香，也讀了不少關於香學的書，直到數月前，起了個念想，想學合香與製香，不是求神禮佛的拜拜香，而是感懷抒情的文人香，就像宋代的〈黃太史意可香〉、〈韓魏公濃梅香〉，如創作一首詩一闋詞，用自己的意念與情致譜寫香方，然後自己製作。我是一個劍及履及的人，一旦起心動念，即會想方設法完成使命。起初找老師時，以能學到手藝為首要考量，至於地點我上不封頂：洛陽、鄭州、青島、上海、深圳、杭州、成都，我都考慮過，當然也對各地的老師特質有些微了解，但最後卻選擇了一個連聽都沒聽過的地方——仙遊。若要我評析個所以然，我只能說，直覺式的投緣吧！

這間旅館也是我請老師推薦離上課地點近的。我天真地問：「走路到得了課室嗎？」她說：「到不了，得打十分鐘的車。」於是我開啟了連著數日搭計程車上下課的日子，這也是我此生最奢侈的學生生活。

奢侈的豈僅是我在仙遊的住與行？還有那些日子在課室裡的品香製香與用香。記得第一天上完課離開老師工作室，頭髮、衣袖、雙手都留有淺淺餘香，混合著沉香檀香龍腦木樨與乳香。這些香氣不濃烈，幽幽靜靜的，也熏染在髮絲衣袖間，舉手投足時不經意的總會聞見，會被那日月天成的香氣折服。那是天香，不屬於人間的香氣。

和我一同上課的同學，從四川來，名叫江雪，一如柳宗元筆下的天地一片靜。她說話柔聲靜氣的，是虔誠的佛教徒，喜茶，每日上課都會為三人泡一壺茶，有時是生普，有時是岩茶。我喜歡「江雪」這個名字，帶著潔淨清冽的氣息，不只名字，其性情也潔淨。老師工作室有隻貓，第一天初見面時，江雪竟可以抱貓像抱嬰孩那樣前後漫走，而貓在她懷裡舒服安和地一點也不掙扎。這樣的人，要有多弘大深沉的靜氣，才能讓本性防禦性強又怯生的貓，願意親近？

課閒聊天江雪會分享她峨眉山師父拍的日出短影片，景致美得令人嚮往，還有許多與山上野生猴子玩耍的影片，那是動物與人之間的信任。她展示的峨眉山，是理想國，是桃花源。她說寺廟在山上，所以可以拍到山間雲霧繚繞以及層巒跌宕。上課那幾日中午老師開車帶著我出去吃飯，江雪沒有同行，她說她袋裡有花生水煮蛋，且前幾日因工作緣故，應酬飯吃太多，想清淨飲食才能好好學香，於是午間時刻都留在工作室焚香打坐。因那幾日總下雨，她還說，打算回去後在她的小院子種一株芭蕉，如此便能聽雨打芭蕉的聲音。

以前我不明白何謂居家修行人，但氣質安靜的江雪讓我看見了，修的是與世間萬物的和諧共存，修的是面對外境的紛擾猶能心氣平和。

老師說：「妳們一個從峨眉山來，一個從台灣來，剛好一山一海，一西一東。」而老師是江蘇泰州人，三個人分別來自不同的地方，卻聚首在仙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