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李永然

高齡社會尚未衡量善終權有其必要之前，健康的老者即該在頭腦清明時居安思危，做好多角度規畫，既不要為難真正孝順的孩子捨不得放手，更要防備盡最後剩餘價值而蓄意蝕骨的長輩平輩與晚輩。



佟二哥哥佟大有失智症狀約兩年，偶爾特別清醒時，會跟佟二說：「我的同學都孤孤單單的在安養院，很可憐，我比較喜歡住在家裡，也喜歡自己刷牙洗澡。」佟二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會照你的意思安排未來的生活。」此刻，佟大被診斷為重度中風。如果手術，沒有把握預後成效；如果不手術，可能就錯過黃金治療時間。侄子不說話，不結論。

知道在場的都是關係人，醫生說：「你們家屬討論一下再做決定，但是需要爭取時間。」然後暫時迴避離開。雖然輪不到佟二妻說話，但佟大妻在世時，妯娌情感深厚，她與佟大也很親近，因不方便直接干涉侄子，只敢眼睛看著佟二說：「有個演員納豆中風嚴重，結果女朋友堅持手術，不但搶救回來，後來還結婚了。」佟二緩和制止妻子發言，直接問侄子：「我也覺得要立刻做手術。但，還是以你的決定為主。」

侄子沒說話，遞上手機，上面正在播放一則影片，是一個女性護理人員在分析：「他這麼年輕，搶救回來又有機會復原，從此重新活個幾十年，完全無損生命價值。但如果是一個老人，插管、電擊、氣切，救回來又怎樣？還是只能躺在那裡而已。所以搶救不搶救，還是需要有很多主觀條件介入評估。」

面對生死醫療的決定，每個角色都有各自的壓力，侄子向佟二妻解釋自己考量的方向：「那個納豆很年輕，爸爸沒有那樣的體力，就不會有那樣的機會，而且，爸爸還是失智狀態，手術太折騰他了。」佟二知道侄子已有答案。

醫生去而復返。在這個現場，父子關係比兄弟立場有主權，最後，佟大沒有進手術房。即使不手術，還是有必要的治療程序，從急診室到普通病房，再從普通病房回到家裡，佟大沒有「走掉」，也沒有「好了」。本來可以坐在沙發看電視、玩益智遊戲、吃飯的佟大，現在只能平躺、躺平，無聲無息每個日夜。兩個月之後，侄子告訴佟二：「我們時間能力分配都到了極限，只能把爸爸送到安養機構。」

「不要把他送到機構。」佟二覺得自己對哥哥有過承諾，不會讓他孤孤單單，他算了算日常開銷：「我知道就算爸爸有媽媽的半俸可用，你們長時間負擔還是很重，不管開銷多少，今後我出一半費用，請你們把爸爸留在家裡。」最後，佟大還是進了安養院。

兒子申請部分長照補助，加上佟大繼妻子的半俸，每月，還會溢出一點閒錢，最重要的是侄子這一家，生活裡變得毫無牽掛，剛開始還偶爾去探望父親的心思也逐漸褪去、淡去，一直到毫無痕跡被洗去。

只要臥床，體能必定加速摧毀，要不了多久，各種感染，各種急救，就會開始交叉發生。中風初時，佟二希望透過手術搶救哥哥，但是哥哥的兒子選擇相反決定，現在眼見病榻上各種明管暗管只為延命而折磨肉體時，佟二難過的說，再有緊急狀況，就放棄急救吧！但是，到了這個階段，佟大意外連連，有突發狀況時，侄子竟不肯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

為什麼？社會上有一些傳言耳語，暗指有些家庭把植物人當作被動收入項目，只要沒有正式死亡，因病者之名可領的補助、保險、退俸就不會終止，這是「先進國家病亡平均歷程八星期」，「台灣病亡平均歷程八年」的可能原因，果真如此，家庭倫理是何其殘忍的在塗炭親人？高齡社會尚未衡量善終權有其必要之前，健康的老者即該在頭腦清明時居安思危，做好多角度規畫，既不要為難真正孝順的孩子捨不得放手，更要防備盡最後剩餘價值而蓄意蝕骨的長輩平輩與晚輩。

佟大知道兒子是可靠的親人嗎？佟大知道胞弟佟二是很有肩膀的那種漢子嗎？他可曾思索過，如果兄弟之間互簽意定監護人？如果他簽署安寧緩和醫療意願書，是不是真的可以免除無效急救，杜絕侵入性治療，避免人工維生醫療所帶來的痛苦？

（本文摘錄自天下雜誌股份有限公司出版《親密搶奪，誰在拿走你的錢？》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