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言
晚餐時刻。
原來低頭用餐的媽媽,突然抬頭望向坐在斜對面的二姐夫:「芳穎呢?怎麼沒過來一起吃飯?」二姐夫原本平靜的臉,出現一抹難以言喻的糾結。「她吃飽了,她吃的跟我們不一樣。」我們習慣地搶著替二姐夫回答,然後趕緊轉移話題。這是餐桌上,時不時出現的尷尬畫面。
二姐去世已半年。二姐去世當天,媽媽哭得撕心裂肺,隨即,便遺忘了這件事。當全家人都仍陷在失去二姐的悲痛中,在媽媽的記憶裡,二姐只是生病而已。
凌晨一時。
媽媽起身上廁所,隨後悄悄移步到廚房,坐在餐桌前托著腮。仍未就寢的大姐到廚房察看,媽一見大姐,便怒氣沖沖地問:「這一天,就這樣算是過去了嗎?」大姐莫名其妙地問:「媽,你在說什麼?」「今天一整天都沒吃飯,就這樣算過去了嗎?」媽嗓門變大,似乎更上火了。
「媽,現在是半夜,你肚子餓嗎?肚子餓我幫你沖五穀奶。」大姐耐心地說:「你有吃飯啊!晚餐過後,還喝了一碗紅豆湯。你說吃太飽了,你忘記了嗎?」
媽媽聽後,尷尬地笑一笑:「喔!我有吃喔!我哪知!」說完,起身,嘰嘰磨磨地回到房間睡覺。
媽媽的記憶之匣已漸漸封閉,眼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瞬間就忘記。在媽媽逐漸消失的記憶裡,「吃飯」是最鮮明的印記。每天傍晚,她便打電話來:「今天有煮飯嗎?」有時,會小心翼翼地問:「有煮我們兩個老人的份嗎?」剛開始聽到這樣的話很生氣,覺得媽媽莫名其妙。後來仔細推敲,媽媽的童年記憶裡一定有許多挨餓的經驗,晚年生活才會這麼關注「吃飯」這件事。
媽媽常會忘記洗頭、洗澡,每次聞到媽媽身上有異味,我們便會趕緊帶媽媽去洗浴。媽媽對自我形象的維護很在意,出門必定穿洋裝、穿絲襪、穿包鞋,讓自己顯得端莊高雅。
即使記憶逐漸消失,「以夫為天」是她一輩子遵循的婦德。吃東西必問:「你爸有吃嗎?」走到哪都會問:「你爸呢?」問她想不想出去玩,她會回答:「你爸去,我就去。」
年屆九旬的媽媽,身體還十分硬朗。上天取走她的部分記憶,是「祝福」。隨著記憶慢慢消失,她早年所受的苦、積在心裡的怨,似乎也逐漸遺忘。那曾經怨懟的心,變得平靜、安詳。
願媽媽的未來歲月裡,將曾經歷的生活苦難都遺忘。沒有擔憂和愁苦,只存留著含飴弄孫的喜樂和夫妻情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