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從瓜州回敦煌的路上，車窗外是失聲暗啞的戈壁荒灘，車窗內是熱絡紛揚的談笑話語。這一路的歡快，將我的敦煌之行增添一筆酣暢無羈的餘音迴盪。



參觀完瓜州榆林窟後，走到停車場，這時已有同伴坐在車內悠閒地吃點心。

一坐上車，司機孔師傅即遞來紙杯與一袋麵包餅乾，紙杯裡有包即溶奶茶，我拆開茶包倒出茶粉後，他即添上熱水，不久我就握著一杯熱呼呼的甜香奶茶。冬天走石窟很冷，一路下來，手已凍僵。這熱飲除了可以暖身，還可以暖手，心想，在榆林窟外的戈壁吃午茶，可能是此生唯一。

榆林窟是當日行程最後一站，接下來我們就要搭近三小時的車回敦煌。

瓜州的戈壁灘有三座非常醒目的巨型雕塑：〈漢武雄風〉、〈大地之子〉，與〈無界〉。一座接一座，彼此相隔不到五分鐘的車距。路過時孔師傅讓我們下車看看雕塑並拍拍照。時已黃昏，朔風野大，氣溫奇寒，我們飛快地下車晃一圈，又飛快地上車，並沒有在礫石灘逗留太久。

因為一天的相處，車上六人已相熟，很自然的就聊起了天。剛開始是坐副駕的深圳先生跟孔師傅聊路況，後來轉頭跟我們說：「昨天我自駕走敦煌西線，有段路完全沒訊號，我的車就在那裡熄火。那時天快黑了，路上不只沒車，也沒路燈，旁邊又是戈壁，我很緊張，還好一輛卡車路過，那司機停下來問我要不要協助，而且很好心的等我的車發動才走。後來我就開在這卡車的前面。」

此時坐在我後面的溫州姊姊說：「昨天我跟我爸也走西線，沒訊號的無人區在玉門關附近，超過四十分鐘吧！但你開在卡車前面，不壓迫嗎？」

深圳先生回：「沒辦法，我怕車再熄火，還有他在我後面可以幫我將路照得亮一些，我安心些。」然後又自嘲：「那一路我都不敢停車去上廁所，怕車又發不動。」

我那時還沒去西線玉門關，聽他們說得彷彿電影情節似的。雖然來榆林窟的路上也是戈壁，但至少手機是有訊號的，與繁華人間還有一點藕斷絲連的牽扯，至於他們說的那種沒有訊號的無人區，簡直與世隔絕，只不過這種隔絕不是在芳草優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源，而是在舉目荒涼遍地沙磧的戈壁灘。

大家談興正濃，前個話題剛結束不久，深圳先生轉頭跟我說：「我看妳的年紀應該與我差不多，是看《星星知我心》長大的吧？」我乍聽這劇名有久別重逢的驚訝：「是啊！看一集哭一集，這故事太淒慘了。」

深圳先生說：「我看時也是哭，我們那時都看台劇，但不知哪年之後，就很少再出現台劇了。妳還知道哪些台劇？」此時開車的孔師傅接話：「還有《流星花園》。我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富二代』就是看《流星花園》的。我們敦煌不像你們，這兒一九九○年代以後才家家戶戶有電，至於有電視也是很後來的事。」

方才我才對玉門關附近無訊號區吃一驚，孔師傅的話讓我再次瞠目結舌。因為一九九○年代在台灣不單有電視，我在學校都已經開始學用電腦了。再說上海，也都已有股票交易等商業活動，想不到在西北的敦煌，卻才剛有電。這也讓我意識到，敦煌是如何的偏遠，如何的鮮少人煙。

溫州姊姊接話：「我前幾年到台灣自由行，看電視時發現你們竟然有宗教台，真是太奇妙了。」

這時我身邊讀西藏大學的小姑娘，也說起他們學校對某些活動的限制。大家聽了更是議論紛紛。

原本沉默的溫州姊姊的老爸爸說：「我年輕時候，在家附近的海邊撿過台灣空飄來的宣傳品，那時還是兩蔣時代。」

我們就這樣無禁忌地聊著。一進敦煌市區看到街邊賣饢餅的店，又說起饢的美味。深圳先生立刻用手機搜尋一家他覺得好吃的饢店，並推介給我。後來幾日我在那家店買了兩回饢。

從瓜州回敦煌的路上，車窗外是失聲暗啞的戈壁荒灘，車窗內是熱絡紛揚的談笑話語。這一路的歡快，將我的敦煌之行增添一筆酣暢無羈的餘音迴盪。

那日之後，有人飛西安，有人到張掖，有人往蘭州，有人留敦煌。我們從四方來，又往四方去。同行的這一天，成了我手機裡的一張照片，那是在瓜州的戈壁灘上，我從遠處默默地拍下他們看〈無界〉雕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