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赫連擁

愈上年紀愈相信，有些忌諱肯定是可以化解的。不僅尋得自認為最溫暖的姿態去收下這份「不知者無罪」之禮，更有機會讓我也說上一句「我希望您擁有它」施與受皆有福。



這是一句無比溫柔的請求，英語原文是 “I want you to have it.”──我希望你擁有它。洋人送禮，如果送的是自己曾經保存過，認為合適對方享有存留的東西時，通常在轉手瞬間選擇如是措辭。同樣是送，卻不含「送」字，既聽不到給予的手勢，也不提禮物一詞，還會感謝你的「收留」。更可能你事後赫然發現，這份禮物頗為稀奇或貴重。

我和已快八十歲的洋老太太泰芮，在疫情解封之後，再度在曾經一同做義工的單位重聚。近三年不見，泰芮始終不改印象中的溫暖健談，以及有點兒沒事就愛「包打聽」的個性。

「我聽說妳有在寫有關骨董的文章，雖然我看不懂中文，不過我認為這東西說不定能幫到妳……」再次做義工碰到泰芮那天，她興奮的從隨身皮包裡翻出了三片包裝盒上印有燙金中文字樣的手帕：「我希望妳擁有它們，讓它們給妳點靈感也好。」

一經開口，物件易主的儀式感濃烈，含蓄地拜託你擁有該物，委實讓人無法拒絕。很像從送禮者那兒煞有介事地「繼承」了這件東西。故事，亦在收下物件的一瞬間，開啟了新篇章。

上世紀七零年代初，泰芮隨先生跟團遊香港以及中國幾個大城市，媲美人間天堂的蘇杭也在行程之列，這幾塊手帕，是在杭州某絲綢廠參觀女工們手繪絲巾和手絹，從廠方那兒收到的贈禮。因為全是弄髒不易清理的純白料子，一個「不捨得用」的念頭，竟被她原封保存了五十多年。

打開包裝，雪白的絲帕不見黃斑霉點，證明質料了得，就連點繪在帕子上的顏料亦鮮豔如新。在那個年代，如是贈品是特別要給「外國人」留下好印象的一種公關宣傳，就算是免費送，外包裝土氣，用料也毫不馬虎。現在聊起去中國旅遊，能回憶到遇上這種「好康」的，都只能是話天寶遺事的「白頭宮女」了。

台灣人向來視手帕為禁忌禮物，有斷緣分和永別的說法。在美國接觸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華人，不知或從未聽說有此忌諱者眾，洋人就更沒概念了。對比起收到手帕，在我的收藏旅程中，甚至還遇到過有洋人送我時鐘。

那是一位在可口可樂任職三十多年退休的美國老先生T，和他在做義工時碰面的機會並不算多，他偶然得知我有在收藏可口可樂周邊產品，特地找出來擺在車裡，就等哪天遇上我時當面送交：「我希望妳擁有它。」強調並不是骨董款，從未使用過，就是家裡多出來，言下之意不希望給我帶來負擔。

啊！美國原產的可口可樂時鐘，當然要收！那日，我請T先生等我一下，趕緊開車回家翻找通常只有在農曆新年才用得上的紅包袋，放入一筆「意思意思」的金額，趕回去跟他碰頭，雙手奉上紅包，再收下那個色調也是喜氣洋洋的「可口可樂紅『掛錶』」──當我跟他買下的就好，無需過多說明。

雖然，我還是應該好好解釋，會比較合乎送禮人的期待：「我希望您擁有它。因為，在我的家鄉，收到某些特定的禮物時，一定要回禮紅包，這樣彼此都能帶來好運！」十年前曾對T老先生說的「官方說法」，促成了這次的充足準備。原話連同一個紅包，換來三條杭州骨董絲帕，以及泰芮恍若孩童過年時領了壓歲錢的歡喜容顏。

愈上年紀愈相信，有些忌諱肯定是可以化解的。不僅尋得自認為最溫暖的姿態去收下這份「不知者無罪」之禮，更有機會讓我也說上一句「我希望您擁有它」施與受皆有福。

這是我即使人在美國生活，隨身手袋裡卻常備紅包袋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