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智
我向來不愛看恐怖片,但特別喜歡懸疑、緊張的推理作品;不喜歡被嚇、被驚擾,喜歡在一定的審美距離,動動腦,捕捉細節,抽絲剝繭,享受探究和梳理的過程。
也因此,緊張大師希區考克的作品一直是我的心頭好。希胖的電影很「商業」,看多看久其實會膩,但偶爾一見,藉由戲劇張力、懸疑緊張來調劑日進日出的柴米油鹽、生活緊張,還是忍不住讓人擊節高呼痛快。
人性陰鬱生命無常
問世於一九六○年的《驚魂記》(Psycho)應該是希區考克所有名作裡成本極低、而名氣最大的一部。它的浴室謀殺經典場面、詭異怪誕的母子關係、荒野公路旁的汽車旅館,還有敏銳易感,總是嚼著硬糖果的瘦高青年。黑白的淒冷色調,全弦樂而無打擊、無管樂的電影配樂,當然還有犀利的鏡頭語言,以及精準的剪接,在在令人印象深刻。
《驚魂記》的經典地位無需我再重述,希區考克在籌備當時一九五八、一九五九年,正好處在人生大關卡的六十歲,他的電視緊張劇場聲勢節節看漲,拍電影也拍到一個商業反應和藝術追求的制高點,某種程度上,不明由何而來的「心魔」和「困境」將之團團縛住,他對《驚魂記》的題材感到高度興趣,外界卻也施予很多壓力,他百般躊躇,甚至一度打消念頭,想把它塞進電視單元劇集拍掉就算了,最後還是一咬牙,就拍吧!
不僅如此,他還堅持要拍黑白,理由很簡單,整部電影的高潮戲是浴室謀殺,這場戲若採用彩色拍攝,必然過分血腥,他更看重的是人性的陰鬱、生命的無常,以及性格扭曲的驚悚張力。此外,他還希望整部電影的預算能控制在百萬美元之內,降低成本某種程度上剝奪了這部電影可能享有「好萊塢式」豐滿豪華視覺的機會,這就是他的藝術直覺,他希望藉這種略帶粗糙的質地,來凸顯戲劇本體的尖銳核心。
不同場合不同感受
《驚魂記》是一部和不同觀眾組合觀賞,感覺會很不一樣的片子。我曾在氣派大戲院裡,與若干「影展文青」正襟危坐,生怕任何衣袂與座椅的摩挲,會引來糾察隊嚴厲的責聲。我也曾於冰天雪地的紐約一月,在頹圮的電影皇宮與溼答答、冷颼颼的數百位影迷,同賞大銀幕的《驚魂記》,還記得女主角珍娜李(Janet Leigh)偷了錢連夜出逃,在公路邊上假寐一夜,第二天醒來,一張巨大的警察面孔,緊緊盯著她。更記得珍娜李開車穿過暴雨,夜光雨光照在她臉上,她一扭開雨刷,大作曲家柏納赫曼(Bernard Hermann)的小提琴刀鋒刺殺主題頓時響起,吱嘎嘰乖的刺耳樂聲驚動了全院觀眾,一齊發出慘叫。
一九六○年十二月底,《驚魂記》在台北遠東戲院隆重獻映,和美國上映時一樣,在廣告及宣傳時再三強調「務必於開場前準時入座方能欣賞本片之優點」,而且呼籲觀眾「勿向朋友透露本片故事內容」。
一轉眼六十年過去,這部電影也來到跟導演當時拍攝時同樣的年紀。今年金馬國際影展特別以《驚魂記》為策展主題,規畫了一個單元,展映「受到《驚魂記》影響及啟發」的諸多作品包括經典傳記片《蠻牛》(Raging Bull)等等,精采別致,是國內大型影展中很少見到的策畫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