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娟瑜

當我從教書多年的淡水國中離職時，心急如焚，只覺得這十年間，我結婚、生子、教課，順著老公創業，全然沒有活出自己的感覺。但什麼是「活出自己」的感覺？其實我也不清楚，只覺得自己不該埋沒在一個小鎮裡。

然而，向外闖蕩的第一個月我就後悔了，房租、水電、小孩的學費在哪裡？我在幹什麼呀？

和Show大吵一架，硬是帶著兩個兒子搬離淡水，住到台北興隆路。有一回，看到收電費的業務員一家一家地過來了，我匆匆忙忙在抽屜找錢，只摸出幾枚銅板，於是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家，跑到五十公尺遠的一顆石頭坐定，然後，眼淚就流出來了。

吳老師，So What？

為了「活出自己」，我確實費盡力氣為自己「造橋鋪路」，我要的是「吳老師」這三個字，我要別人喜愛我、尊敬我、請教我。（很虛榮吧！或許讀者們可以理解一個已婚婦女力爭上游的心態，當然也可以取笑我為何陷入爭名奪利的洪流裡？）

曾經有位社團的小女生，在電話中大聲直呼我：「吳─娟─瑜，妳為什麼……」她指正我什麼事早已忘了，但彼端傳來的「吳─娟─瑜」三個字非常刺耳，讓我當時氣呼呼地，覺得這個小女生不感謝我對社團的付出和貢獻就算了，豈可如此「沒家教」、「不禮貌」？

慢慢地，我終於在社會上嶄露頭角，不但寫報紙專欄、應邀演講，也主持過電台、電視節目。有一回，在準備錄影之前，我私下告訴主持人：「等一下介紹我時，可以用『吳老師』這個稱呼嗎？」當時，主持人笑而不答，未置可否。等到節目開錄，攝影棚燈光大亮，主持人就定位，介紹到我的時候，我笑著對攝影機招手，耳裡聽到的還是：「歡迎兩性專家吳娟瑜小姐。」

是的，為了把「吳小姐」變成「吳老師」，有時候，我顧不到家庭生活，顧不到娘家爸媽，更顧不到自己的身心健康。當行程排得滿滿滿，當掌聲愈來愈多，當「吳老師」的名號已經心滿意足地被確立，這時，也就是健康檢查的紅色數字出現的時刻……

第三人生的新挑戰

把人生的優先順序做了一番調整後，來到第三人生的我，已經明白「有健康的身體，才能享受人生另一番風景」、「有家人的親密支持，才有更上一層樓的機會」。在這樣的時刻，心態早已不同，有些人直接叫我「吳娟瑜」，根本無妨，甚至感激他們對我如此親近；不叫「吳老師」也很OK，我又何必高高在上、陷入「好為人師」的自我膨脹呢？

然而，如此這般的心境轉折，如今倒是出現了新的挑戰。

若從父母那一輩的眼光來看待人生，五十歲以後就已進入暮年。近幾年看到不少文壇、媒體圈或是政壇中曾經紅極一時、引領風騷的知名人士，怎麼轉眼間就銷聲匿跡，甚至正面臨病痛、經歷失智之苦；此外，當年一些社區裡的點頭之交，不是拎著公事包就是拉著滿滿蔬果從身邊擦身而過，可是隔不了幾年，卻是讓外傭推著輪椅或是由家人攙扶，吃力地走向公園，說是要去曬太陽。

這就是我的新挑戰。退休就代表結束，銀髮就要趨於平淡，多年來我努力建構的舞台、抓到的掌聲，可能在五年、十年、二十年後全部消失。天啊！這麼熟悉的、豐盛的感覺，原來是一場空嗎？我該如何調適和應戰，就成了我新階段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