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可能是受朱自清〈背影〉一文影響，從著迷攝影以來，我一直特別喜歡捕捉背影；自幼讀文烙印至今，對背影的文字圖像總是充滿聯想，覺得「抓住不知情的真實，最能發掘感動的泉源」。

參加同學會花東旅遊，在石梯坪觀石觀海時，八十人的隊伍邊走邊聊，我這無聊分子腳程較慢，最適合跟在尾巴上拍不同組合的背影，邊拍邊樂，心裡還想著要把這些相片傳到一百二十二人的同學會群組中，除了讓各位本尊猜猜誰是誰，也看看自己是擅長側耳傾聽還是喜歡滔滔不絕……

夜裡，我才有時間上傳相片到群組，其中一張儷影成雙又讓我覺得極有趣的背影，是班長李寬麗和我的眷屬吳定南，看得出來，他們當時正都微側臉頰十五度在交談……

次日一早七點我在福容飯店自助早餐時，李寬麗手上端著餐盤跑來跟我說：「我一看到那張相片嚇死了，怎麼會是我和185手牽手呢？但再看是你傳的相片我就放心了，如果換成別人拍到，這張相片大概就會造成誤會。」

我們上遊覽車出發的時候，寬麗在車上又哈哈大笑問同學們：「我和185手牽手相片是錯位的錯覺。我們沒有牽手歐！」

李寬麗是我小學時代的班長模範生，功課好就難免一本正經，長大了，任教職，更是一絲不苟，但這樣一個嚴謹的人，在家庭關係、教學關係、同學關係中，無一不是讚譽連連。

這個玩笑讓大家樂而無狎，覺得這瞬間抓得確實好，我笑得最兇，還得意的機會教育同學們：「這是個好教材，讓大家明白，你親眼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後來我們玩帽拋空中遊戲，寬麗竟然撿到185帽子，185也撿到寬麗的帽子，班長同學又緊張了，跟我說：「真是巧合、真是巧合。」我想，我會不會真的嚇到她了？這也是做一輩子模範生的辛苦，不得有絲毫混亂，連玩笑都不可以，我要跟寬麗道歉才是。

玩笑，因為時、空、人的錯置，有可能變成不好笑的冷笑話，沒有惡意，卻會大意，如果不是在玩笑對象可接受的範圍內，就是一種失禮。

這個玩笑──一個模範生背影的玩笑，其實和很多其他故事一樣，確實不斷帶給我啟示。

「親耳聽到的、親眼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實。」我有過很多這樣的經驗，其中包括曾經遭遇過的委屈與壓迫，在那樣的痛之後，我聆聽任何事情時，都不輕易對人對事，發表定論、評論或議論、結論；但是，偶爾，我還是會根據經驗法則或認人深淺做一些簡短的推論。

我第一次運用「你親耳聽到的，未必就是事實」論點，是在旅行途中聽到的笑話。

旅行的夜晚，有女生房裡傳來諸多非常態聲音，側耳的人就把這隔牆音響渲染傳述得繪聲繪影，猜測是女生引郎入室後的誇張歡愉，後來弄清楚只不過是腳底按摩的正常反應與反射呼救。

公車巴士以往只呼籲讓座給老弱婦孺、孕婦身障，現在出現一些溫婉的小啟，諸如：「把座位讓給需要的人」或「他沒讓座，可能有他的理由」，這是一種體貼的同理心，「因為，再大的善良也不必強制推動」，「因為，眼睛看到的行為，並不足以表達當事人的需要」，這些新觀念，是開啟與開放對人性投信任票的寬待，也呼應是「你親眼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實」的概念。

看到了，聽到了，轉述了，傳播了，有時，也會荒腔走板演化成一種謠言。

謠言有三種。

第一種是無中生有，邪惡的純度很高。

第二種是將語言或文字、圖像，做無限延伸與放大，效果就像一隻綿羊多添幾筆也可以畫成獅子。

第三種是根據部分現象分析出想當然耳的全面斷定，等同用理智包裝情緒產物，可以輕易形成話波漣漪與風暴。

一個人造假說謊所造就的謠言，相對會為自己帶來負面的註冊商標或江湖名號，沒有一個謊言家不羞於承認自己愛說謊，所以這種行為總是潛藏進行、技術鋪陳；「聽說」、「有人說」、「我不能透露是誰說的」，這三個來源說，雖是謠言製造者的防彈迷彩裝，但是，如果不好的事件轉述都該由隱形人承擔，慣性傳播者的名聲為什麼也會漸漸形成印象標籤？用白話文說：愈愛說他人是非的人，自己名聲會相對的愈壞。

我的朋友圈裡沒有邪惡，也就沒有謊言謠言，這樣的言行品質隨著年華老去顯得更風華絕代。

然而或多或少，我們也曾留下無心之過，第二種的「繪羊如獅」與第三種的「錯譯真相」都是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一旦願意警醒與學習，就能夠踏上滌心修心之路。

雲淡風輕不是老人專利的境界，體會與否跟年齡無關，只能說早來早好。

人我關係的演變，往往不是因為事實與事件，反而是「感覺」在左右彼此的走近走遠。

「保養」感覺的方法要以簡單取勝，就是：說話簡單，聽話簡單，不猜想，不聯想，不要有太多的提問與追問，不要總是聚焦在自己身上。

我不是絕對安靜或沉默的人，我喜歡群聚的熱鬧，我喜歡玩笑的嬉鬧，但是我謹守自己設定的原則，除非我在傳揚朋友的美事，否則，在任何話局裡，要盡可能避免提到不在現場人的名字。

四年級生應該沒有人不知道生生白皮鞋這個品牌，他們的主力產品是白色學生鞋，已經全面占領學生鞋市場，還要天天持續在電台播放廣告：「生生白皮鞋來嘍！請把缺點告訴我們，請把優點告訴別人。」

如果我說我把朋友都當生生白皮鞋，你們，會懂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