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德華

後來，我看世事人情，開始有些不同，自從我懂得除卻世間法，觀照蒸騰紅塵的面向，還有那同一空間，向度高度並不同的佛法之後。

在生命一個特殊的時空，我痛苦的極欲對生命求解：世間沒有公平的取與付嗎？使盡全力並不能帶來真正的護守？死亡究竟是如何，那麼生命的真相是什麼？這樣多的不解與困惑，安頓身心的初起力量我從抄與讀《心經》開始。

這些年來，從前執著的已不那麼泥固，很多事我都明白了當初並沒做到最好的處理，從前過不去的心情逐漸知道那是自我欠缺，我想，總之過去我曾活成了一個現在的我會搖頭苦笑的人。

改變有如叢林細水，如此漸進穿越而涓細無聲，很明顯的不同倒是有些經典老書，我重新讀出新體悟，比如《紅樓夢》、《小王子》、《流浪者之歌》，比如，我遇見的一部影片。

二○○七年十一月首度於台北上映，這影片並不新鮮了，不過，當時書籍及電影都獲得許多迴響。

原著《Way of the peaceful warrior─a book that changes lives》是三十幾年前出版的半自傳體心靈小說。作者丹．米爾曼在二○○六年，從原著精選一百篇關鍵文段，予以說明箋注，再撰寫成一本《在深夜加油站之後：蘇格拉底如是說》。

這書籍改拍成的電影就叫《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

中譯的片名很新鮮，有時間有空間有名詞有動詞，算是個文法完整的句子。

我朋友講過一個笑話：有個男生載女友到加油站加油，等待中一不小心安全帽掉落地上，他對女友說：「我去撿安全帽，你幫我加油一下」，當他去撿安全帽的時候，女友認真的拍手吶喊：「加、油！加、油！加、油！」

這笑話現在早就冷了，但十多年前我初次聽到，有二、三年時間，總是一想到就忍不住大笑。「加油」兩字，用的是歧義雙關，文學修辭。

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也真的很文學。

蘇格拉底，象徵愛丟問題讓人思考的智者、哲人、教師。

深夜，潛意識的顏色、夢的搖籃，最是瞞不住真實自我的幽祕時刻。

加油，心靈的真氣灌注。

加油站，那是個你自己最知道何時缺乏，會主動尋去的地方，在那兒，加滿油，能量充滿、安心啟動。

和我朋友那則笑話一樣，這片名處處歧義雙關，連「遇見」這兩個字都是。電影從男主角丹．米爾曼在加油站遇見老者蘇格拉底拉開序幕，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當學生就緒了，老師自然就會在那兒」，當你自覺綑縛窒礙很想透一口氣，很渴望找回一分清涼平靜，足以啟迪你的那個人、那件事、那個指示或隱喻，自動就會出現。擁有很多世俗榮光的丹．米爾曼，發現自己找不到真正的快樂，他才能不錯過在加油站工作的蘇格拉底。

一如儒家的「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如果不是你真心想求解而不能，老師就不想去開導觸發你；若不是你內心先有困惑掙扎，怎樣的千載難逢你都會輕易錯失。

我在網路上看到的這句話，也和電影情節match到天衣無縫：「一個師父，是一次死亡。當我們靠近一個真正的師父時，我們的內在會產生革新、蛻變、超越，古老的根深柢固的自我便會死亡。」

而透過影片我的體會是，人世間每遇見一片好山水、一個好的人、一次精進的學習，都足以令人產生今生不虛的驚喜，但任何繽紛的相遇，應該都比不上自己與自性本心的相遇。

那自性本心是什麼？我想，它是惠能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如果這對凡夫的我們而言太玄高了一些，姑且或約莫，我會當它是時時勤拂拭得澄澈的明鏡台。

而孟子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是非之心、辭讓之心的人性本善，姑且或約莫可以算是。

還沒滲浸恩怨、愛憎、主觀、自私、駁雜、邪惡的，一顆光明純真自然的心，也姑且或約莫可以算是。

為什麼只是「姑且或約莫」？因為佛家指的「自性本心」沒在看這一期生命而已，經過生生世世的流轉，我們初始的本心早就累世隨業不再清明，如果你一定要個明確的答案，我可能會說：那未經流轉之前每個人最通透靈明的本性叫──覺心，佛性。

最美好無上的相遇是，與自己的覺心、佛性相遇。我聽到你在說「我怎麼可能？」

當然不可能，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你真的本然如是。

只要自己的塵垢滌淨，覺性就升起，這真是不難的甚難。

不能將話題扯遠，我自己都沒很懂自性本心，我只是確知，《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電影就是丹．米爾曼這位體操高手，探索內在、自性覺醒成為和平勇士的過程，一樁關於覺知與修鍊的故事。從前我當它是逆轉勝的勵志電影，後來，我才懂，它是禪宗，是修行。

《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的情節，原來竟是一層又一層的修鍊引領，後來，我也才懂，這部電影片名本身就可以提供思索，佛教經典的書名通常就是一部經或論的靈魂，了解書名對這部經典會有明確的概念，九旬說妙，《妙法蓮華經》的「妙」字，當初佛陀解釋了九十天。

在寫實片名的歧義處恍悟微妙真理，我當做自我成長的一分發現、一些明白、一樁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