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陳牧雨

雞因具有五德，因此又被稱為「德禽」，雖然歷代文人雅士多所稱頌，但也有以「雞之德」諷刺時局的詩作。

例如，司馬光的詩〈雞〉：「羽短籠深不得飛，久留寧為稻粱肥？膠膠風雨鳴何苦，滿室高眠正掩扉。」首句說雞的困頓，「羽短籠深」因此不得自由高飛；二句說因為可飽腹而留了下來，不去闖蕩外面寬闊的世界。後兩句說人們都貪圖安逸閉門高臥，是叫不醒的，所以你又何苦在風雨中鳴啼？

另外，唐代詩人崔道融的〈雞〉詩：「買得晨雞共雞語，常時不用等閑鳴；深山月黑風雨夜，欲近曉天啼一聲。」則是描述詩人叮嚀買回來的雞，平時不要亂叫，最重要的是在「深山月黑風雨夜」的時刻，在靠近天明的時候啼叫一聲就可以了！不該叫的時候亂叫，不僅失去了人們對雞報時的信任，甚至引以為惡兆。古人把三更以前鳴叫的雞稱為「荒雞」，而且認為這種啼聲是惡聲，主不祥。

晚唐詩人溫庭筠有首〈商山早行〉的詩，是一首被公認的千古絕唱：「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商山，在今陜西省南部商縣之南。有一次溫庭筠因被派到南方當縣令，因此離開長安，夜宿商山小店。而這首詩則是描述夜宿的第二天清晨，早起趕路的整個狀況。雖然整首詩句句皆佳，但其頷聯「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卻最為後人所稱頌。主要是，溫庭筠這十個字無一動詞，全用名詞鋪排，卻動人至深。

旅人在聽到雞聲時就已準備要出發了，這個時候簡陋的茅店屋角，還掛著尚未西垂的月亮，在這樣冷冽的早春清晨撲滿寒霜的木板橋，就已經留下了旅人離去的腳印。

茅店與板橋，說出了坐落在荒郊野外的旅店，簡陋且寒酸；雞聲、月、人跡、霜，則描述了旅途的倥傯。這些景況，因這十個字，已然活生生的顯現在眼前。甚至，我們都可以吸聞到冷冽的商山早春的空氣！

由於這頷聯意象非常鮮明，畫意十足，因此，歷代許多畫家，都喜歡以這句拿來入畫。因此，產生了許多「商山早行」的畫作。

明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說：「『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人但知其能道羈愁野況於言意之表，不知二句中不用一、二閑字，只提掇出緊關物色字樣，而音韻鏗鏘，意象具足，始為難得。」意思是全句完全無一累贅字，簡潔而精準，卻意象十足，真是中肯的評論。

同時，歷代詩人，也常常想模仿甚至想超越這句。可是，看起來好像都沒有成功。比如，宋代大文豪歐陽修，據說曾經作了一聯「鳥聲茅店雨，野色板橋春」，終究還是不能超出溫庭筠的句子。

或許，只有元代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可堪比擬：「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馬致遠連用九個名詞，鋪陳出活生生荒涼的秋郊小景。

據此可窺見，雖然名詞是靜態的，鋪陳得宜，有時候比動詞或形容詞更能撼動人心。

有清一代，揚州八怪之一的書畫怪傑鄭燮，本號「理庵」，後來卻改號叫「板橋」，除了畫面自署「板橋」之外，並刻了「板橋道人」及「二十年前舊板橋」等印章使用。據說是因為太欣賞「人跡板橋霜」的句子，後人也都以「鄭板橋」稱呼他，而少呼其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