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憲昌

前言：歷史是文化積累，文化是生活的堆疊。世界上很難找到像台灣一樣，經歷這麼多不同政權統治，卻還能夠如此蓬勃的發展，並培育出屬於自己的文化生命力。一個個的常民生活文化，合力演化出台灣的現狀，那些再不復見的，其實不是消失，而是已昇華成為推動進步的力量。所以，想了解台灣，要從常民生活開始。就讓筆者帶大家一起來重溫台灣曾經的歷史風華。

台灣歷經清領、日治、國民政府、戒嚴、解嚴到開放，治權與政治情勢的變化，男性的髮式以及理髮行業的形制，也隨著社會政經局勢而有所變異，可以說，能夠充分反映台灣歷史發展的縮影。

中國自古明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男子自束髮之後，除了遁入空門，並不隨意剪髮，因此是沒有理髮這個行業的存在。一直到滿清入關，強令漢人男子「剃髮易服」，就是現在清裝劇和老照片中看到的前腦精光、後腦蓄辮的造形，為了保持前腦勺的「光亮」以及髮辮的梳理，這才有了「剃頭匠」的需求。

有句俗諺「剃頭擔子一頭熱」，早期剃頭匠挑著剃頭擔子穿街走巷營生，擔子一頭是個高的圓籠，中有火盆，上置銅盆，以熱水供洗頭和刮鬍使用；另一頭有個約一尺半高的櫃凳，三層抽屜可以放錢、工具和木炭等物；剃頭時客人就坐在櫃凳上，凳面上還有一個小孔，可以直接投入銅錢。剃頭匠除了清刮客人前額雜髮，還要刮臉、刮鬍、梳頭和編髮辮；「剃頭」二字在此時期確實比「理髮」是更顯貼切。

圖❶照片中可以看到，在客人身側即是櫃凳，櫃凳後方還有圓籠火盆；可能是為了攝影的要求，客人並沒有坐在櫃凳上，而是另外準備的椅子，而剃頭匠正用剃刀清刮客人的前額。這張照片攝於一九○八年，客人雖是清代裝束，但剃頭匠腳上穿的卻是木屐。其時正逢時代的交替，台灣在一八九五年進入日治，一九一五年台灣總督府推行「斷髮運動」，依「保甲規約」嚴懲不從，終使剃髮蓄辮再不復見。

而隨著西化風氣日盛，人們也追求起造型與美感，理髮不僅是民生行為，且多了時尚潮流的意義，甚至成為男性在生活上放鬆與享受的場域。

理髮店為了吸引人潮，除了客人的髮式，也提供刮鬍、掏耳、按摩、修剪鼻耳毛、修甲、擦鞋等附加服務，因此客人對於理髮店的設備和理髮師工夫的要求是愈加嚴格。

過去古俗，剃頭匠因為替臨終者整理「遺容」，而被視為是下九流的行業，所以台語有句俗諺：「第一衰，剃頭噴鼓吹」。

但當理髮成為人們日常普遍的行為，理髮的需求提高了理髮師的收入，同時也帶動了「學師」的風氣，雖然從最基本的洗頭到推、剪、刮，需要歷時三年四個月才能出師，但更多人樂於投入這個賺錢的行業。此時期，可以說是台灣傳統理髮業的最盛期。

之後，國民政府來台，在政治經濟尚不安穩的情況下，民國五十八年教育部開始實施髮禁，清一色平頭和西瓜皮的髮式，不需要太過講究的功夫，許多婦女為了幫忙家計，簡單的兩張座椅，就在自家開起了家庭式的理髮店，極簡的服務與低廉的收費，對傳統理髮店造成直接的衝擊，許多傳統理髮店不是轉型家庭理髮，就是易業，家庭理髮店成了市場主流。可惜這樣「清純」的服務業榮景沒有持續太久，八○、九○年代台灣經濟起飛，一時間，「掛羊頭賣狗肉」的觀光理容院林立，不僅更壓縮了傳統與家庭理髮店的生存空間，甚至也把理髮店打入到「八大行業」之列，蒙受汙名。

而隨著社會的開放以及時代的演變，其他更多的聲色娛樂，逐漸又取代了男性對於觀光理容店的需求。許多新式的髮廊和連鎖快速剪髮，分別提供民眾在時尚潮流髮式和簡單快速之間的不同選擇需要，傳統和家庭理髮店，更加步入已然回不去過往景況的境地，而父執輩男性到理髮店刮鬍、修容、掏耳、修指甲、按摩的放鬆習慣與行為意義，不僅已難為現代年輕人所理解，未來恐怕也只能像剃頭擔子一樣，留在老照片中讓下一輩的人去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