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智強

居住在中和里公寓房的那七、八年間，蜈蚣竟成了我們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標記，全家都有被蜈蚣螫咬的經驗，但我們竟也能從最初的驚嚇，到後來的見怪不怪，處之泰然……

基隆市中山區位於台灣最北邊，依山面海，面積大約十一平方公里，頗有南歐小國摩納哥的地形地貌，但對照今日人均所得十六．八萬美元而居世界之冠的摩納哥，在一九七三年，基隆是台灣各縣市中相對貧窮的城市；而我成長的中山區，又是基隆各行政區中比較落後的；至於太白里，更是中山區各行政里中數一數二的窮困之里。

然而基隆市中山區，卻承載了我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與成年。

下轄二十個里的中山區，其實是個天然景色幽雅秀美的地方，區內著名的景點就有白米甕砲台、外木山海濱、情人湖、和平島公園、仙洞巖等等，在我的設想中，中山區也許是世界景點密度最高的地方呢！

在兒時的記憶裡，父母經常帶著我們去外木山游泳，情人湖踏青，和平島抓魚，仙洞巖拜拜、白米甕砲台眺望東海……就在中山區十一平方公里的小小範圍內，父親一輛羚羊一百機車，我們全家五貼出遊，享受著景點免門票的庶民旅遊樂趣，也留下許多美好的記憶。

太白里太白莊是我們從花蓮搬到基隆第一個落腳的地方，當時父母的經濟拮据，為節省開支，暫時與其他二個家庭分租四坪大的套房棲身。父母三十年如一日的勤奮工作，省吃儉用，隨著經濟逐漸改善，我們搬遷到居仁里的十五坪租賃房、通化里十坪過渡房、中和里五層樓的三十坪二樓公寓，最後定居德安里五層樓的五十坪四樓公寓，直到大女兒出生，因工作的關係，我才搬到台北。

太白里的分租房，因為是三戶人家合租，衛生環境非常糟，在童年記憶中，留下一塊模糊的陰影；搬到居仁里一臥一廳的木建房後，雖然仍是租賃，但居住品質提升許多，有自來水，有家庭的隱私，不再與其他人家雞犬相聞。

幾年後，父母終於攢足了二十多萬，買下俗稱「烏橋頭」的中和里鋼筋水泥公寓後，有大約半年的過渡期，我們暫住在俗稱「流浪頭」的通化里巷內，等待公寓完工。那是位於一處陡峭山坡正下方的木建平房，一房一廳，直到中和里的公寓蓋好交屋，我們這才正式遷入嶄新的公寓，那是獨棟雙併的五層樓公寓，蓋在當地人戲稱「蜈蚣山」的山坡前緣，三房二廳一衛的格局，有前後陽台，對比我們過去住的家，在孩子的心目中，有如豪宅般的奢華。

搬到中和里的公寓時，我已是小學四年級，勤於打掃的母親，總是將公寓裡裡外外整理得一塵不染，磨石地板定期打蠟以防灰塵沾黏，全家享受著三十坪公寓的寬敞舒適，在我們視為「豪宅」的家居中，簡直樂不思蜀！直到第一年的夏季來臨，我們正式面臨新居的「蟲蟲危機」。

原來「蜈蚣山」並非浪得虛名，有天早上，國一的哥哥起床準備泡杯克寧奶粉充飢，忽然間，他發出殺豬般的大喊，驚醒全家人，只見廚房餐桌下，一條長約十五公分、姆指粗的血紅蜈蚣，正在打過蠟的地板上激烈扭動著身軀，兩排密密麻麻的長足想快速划走，卻因地滑，怎麼也划不動。

父親立刻戴起手套，將蜈蚣捉起，丟到陽台外，大家才鬆了一口氣。原本以為這是偶發事件，直到兩次、三次、無數次的蜈蚣侵入，隔壁鄰居也時常和父母談論各自居家發生的「人蜈大戰」，我們終於知道，學習和蜈蚣相處，是我們未來生活必修的學分。

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有天夜晚，我忽然驚醒，感覺有東西在我身上爬動，我用手摸索了一下，背部就給咬了一口，痛得我哇哇大叫！睡在一旁的哥哥被我吵醒，問我怎麼回事？

「好像有蟑螂在咬我！」當時還是小四的我，忍著疼痛，幾乎快哭出聲來。

才就讀國一的哥哥，立刻掀開涼被，瞄準我的背部，伸手一抓，然後大喊：「哇！好大的蟑螂！」

待我們定睛一看，這哪是蟑螂？那是一條比哥哥手指還粗的血紅蜈蚣，哥哥火速衝到廁所把蜈蚣扔進馬桶，所幸沒被蜈蚣咬到。

父親聽到吵雜聲，從隔壁房間趕來，只見我的背部已經紅腫起來，父親去廚房找出一塊磨刀石，用菜刀刮了一些石粉下來，加點水調合成稠狀後，塗抹在我背部的紅腫處，不一會就逐漸消腫，也沒有那麼痛了，只是那個驚魂夜，至今令我心有餘悸。

居住在中和里公寓房的那七、八年間，蜈蚣竟成了我們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標記，全家都有被蜈蚣螫咬的經驗，但我們竟也能從最初的驚嚇，到後來的見怪不怪，處之泰然。如果今天還有一點處變不驚的能力，也許正是孩提時代那段「蜈蚣山」的日子，被蜈蚣兄們訓練出來的吧！

一九八八年，我高三時，在那個台灣錢淹腳目的年代，克勤刻苦的父母終於又攢夠新的積蓄，買了德安里五層樓的四樓公寓，有五十足坪大，我們得以正式告別蜈蚣兄們，搬遷到俗稱「孚基仔」的新居。那裡在日據時代曾是「孚基煤礦」礦區，直到一九六二年才收坑，而後房子如雨後春筍般一排排拔地而起，又因德育護專（後來的經國管理暨健康學院）創校而熱鬧起來。

這棟蓋在「孚基仔」廢棄煤礦區上的公寓房子，是我們在基隆市中山區最後的居所，而所有的經歷，似乎預告著只為書寫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