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敏顯

科技教人認清不少事實真相，卻也戳破了人類世代相傳的許多夢幻情懷。使同一顆月亮，變成不一樣的月亮。

報紙說，這次中秋是一九九三年以來農曆八月最小的滿月，因為中秋晚上九點三十二分，月球正通過距離地球最遠處四十萬六千三百四十點四公里的地方。

真正滿月，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三十三分。所以這回中秋夜的月亮，甚至比今年元宵節都要小百分之十三至百分之十四，等同於一元和五元硬幣的差距。

讀到這些資訊我倒想起，小時候月亮從來不曾離人們太遠。而且是個雞婆，喜歡隨時隨地跟著大家四處走動。當我夥同童伴在住家對面壯圍鄉公所廣場灌木叢、大樹幹背後玩捉迷藏，無論藏身何處，月亮都像跟屁蟲，緊緊扒住肩膀不放手。

我慢慢走，她跟著漫步；我拔腿狂奔，她也不會被甩到後頭；甚至當我撩撥她，故意倒退走，嘿，她還是亦步亦趨。無論怎麼躲怎麼藏，也擺脫不了天上那個耍無賴的雞婆跟屁蟲。

實在氣急敗壞，頂多只能朝那個雞婆吐吐舌頭、撇撇嘴扮個鬼臉，再也無可奈何。腦袋瓜裡牢牢記住，千萬別伸出手指朝她那個大餅臉比劃。阿嬤和媽媽曾再三叮嚀，用手指著月亮，她便會割你耳朵。

或許，在我這個世代有不少人的自我克制能力，正是由此開始培養。

可月亮也有她溫柔的一面。十九歲那年，搭乘長途夜車南下高雄鳳山陸軍步兵學校接受訓練，老舊火車廂裡燈光昏暗，天邊的月光即大辣辣地闖進來撒野，一路陪著這批離家愈來愈遠的年輕人唱歌說笑。

我幾度不安地從這個車廂走到另一個車廂，月亮比我更具耐性地跨過一格又一格窗框，陪著來回踱步。如此貼心陪伴，誰還會計較她或圓或缺？

科學研究有時候滿殘忍。年輕時，中秋節再怎麼平淡的過，也會剝兩顆柚子吃幾個月餅。現在年紀大了，為了閃避膽固醇、三酸甘油酯那些個小人跑進血管及肝臟搗蛋鬧事，就得乖乖地將醫生和營養學家的話當聖旨。

今年兩個老人在家過的是，不吃月餅的中秋。當天先吃了兩粒學生兼老友送來的蘋果，第二天開始和斗六老欉文旦輪換。

住家附近幾條巷道組成的小小聚落，這個中秋無人施放燄火沖天炮，也少有人烤肉，讓賞月時的視覺、聽覺與嗅覺全不受干擾，心情清淨許多。月亮要是早知道，肯定不會躲得那麼遠。

等下回吧！等下次她靠近些，再跟我們一起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