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好些天新竹連續大雨,工地被迫停工,天降的假期,大概只有小孩、有餘裕生活的人才備感喜悅,像昆仔這樣必須養家的人,沒有工作沒有錢,假日反倒令人焦慮。焦慮歸焦慮,人還是得吃,所幸昆仔的結拜兄弟現在開了米店。靠著人情賒帳雖赧然,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米店位在觀音亭附近,每回都由阿美、阿慶輪流去米店賒米。「我爸昆仔,要ㄉㄧㄚ米,十斤。」「好,等下送去。」過不久,老闆的兒子扛來一口麻布袋,從內裡倒出米,灌入米缸。「先欠喔。」阿鳳向對方說。俟一個月後,昆仔拿到工資再還。
同樣的模式總在每回雨天裡發生,阿鳳想:家裡只靠先生是無法養活一家的,應該開發副業,不然向娘家批些煤炭回來賣吧。她的心陡然堅毅起來,撿了某個假日,她帶著阿慶搭車回三峽娘家。
那日阿慶特地換上制服,因為制服是所有衣服最像樣的,舉凡外出他都穿制服,平常穿內衣。穿戴整齊,母子倆從尖峰巷走到新竹火車站。月台上好多小販,他們脖子綁著繩,繩下銜接木箱,裡面放便當,揚聲喊「便當便當」,遇到夏天,也有人開賣枝仔冰。阿鳳買了一個便當,兩塊錢。搭上普通車,母子倆找了空位坐下,打開便當,香味蒸騰,木片盒內有一片豬肉、半顆滷蛋、紅色豆枝、雪裡紅和雞捲,非常豐富。阿鳳用著纖細的竹筷吃便當,吃一半,換給阿慶。便當太好吃了,阿慶吃得一粒米也不剩。
阿鳳極會暈車,普通車每一站停,晃呀晃,好幾次,她差點嘔出來,只能懨懨地靠著,不敢隨意動。倒是阿慶充滿好奇,張著眼睛四處瞧。阿慶發現從上車以來,身旁的阿伯一直盯著自己。車過楊梅,阿伯終於開口了,操著國語問:「小弟弟,你念建國中學嗎?」啊,原來,阿慶的制服上繡著「建中」二字。誰都知道建中是全台灣數一數二的男校,無怪乎阿伯好奇。「不是,我讀建華國中。」啥?誤會了。答案揭曉,阿伯的眼神倏忽轉變,顯得不屑,再沒有盯著阿慶。
火車抵達鶯歌車站,母子倆出站後轉搭公車到三峽,找煤炭大盤商談價。
幾周後,一天,大卡車駛進尖峰巷,車停在家門外。工人從車上躍下,用鏟子運煤炭入家裡。阿鳳開始賣煤炭,緩解經濟困境。
半年後,阿鳳不賣煤炭了,她又帶著阿慶搭火車重返三峽娘家,這次改批茶葉與金針。
批回來的茶葉、金針,先在家自行秤重、包裝,再讓阿鳳提去竹蓮市場兜售。白日賣不完,接續轉到市區的中央市場擺攤。
某次,遇到一名男子,好奇問阿鳳:「這是什麼茶?」「紅茶。」「一包多少?」「五塊。」「這邊有多少包,我全買了。」剩餘三、四十包茶葉全由男子悉盡買走,一口氣賺得兩百多塊,真是太幸運了。那次歸返,阿鳳覺得肩膀特別輕盈,內心也是。
後來,阿鳳不賣茶葉、金針,轉賣自己做的肉圓。她再不必強忍暈眩、吐意搭火車轉公車回三峽,那趟路途太辛苦,去了還得回。她倒覺得人生只有單程,其實是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