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俗諺「三代培養不出一個紳士」,意即至少要三代的功夫才能造就一個人格健全、道德高尚的紳士。在台灣政府與家長集體焦慮不可輸在起跑點的氛圍下,「百年」和「三代」太遙遠,「紳士」簡直不切實際。但就因為如此,傅雷更顯得彌足珍貴。
傅雷(一九○八~一九六六),何許人也?他是大鋼琴家傅聰的父親──不折不扣的虎爸,從孩子的學習到言行舉止無一不管,犯錯就是一頓排頭,其暴怒往往帶給妻兒極大的壓力。當然,這樣的嚴苛其來有自,父親冤獄早逝,憂憤的母親火力全開教養他,點蠟燭燙孩子不足為奇,她還因為傅雷貪玩,大半夜把他捆起來要一起跳河。
傅雷長大後不負母望,留學法國巴黎大學修習藝術理論,並成為翻譯名家。雖然稿約不斷,但是傅雷工作不躁進,一天只翻一千字,每天工作十一個小時,最後完成了五百萬字的譯作。雖以翻譯著稱,但傅雷學養深厚、眼光獨具,他是第一個嚴肅評論張愛玲的學者。
話說回來,讓傅雷廣為人知的是《傅雷家書》,書中節錄了傅雷從一九五四到一九六六年間寫給傅聰的家書,最令人動容的是他信中滿溢的愛,並為當年虐待妻兒深自懊悔,坦然承認自己的過犯。
傅雷對教養的看重不是出於虛榮心或是焦慮感,而是對於藝術的珍惜,希望盡力讓傅聰充分發揮上天給予的恩賜。因此,他常提醒傅聰藏鋒:「藝術最需要靜觀默想,凝神壹志;現代生活偏偏把藝術弄得如此商業化……」,鋼琴家不當只有音樂,經營與妻子的愛情、廣泛閱讀、體察大自然之美等等都是必要的。但對藝術敏銳的他常常給予傅聰正確的建議,他甚至從傅聰彈琴的姿勢看出兒子在音樂與人格上的超越,少了過多的激越起伏,足見已能控制表現,將自己從感覺轉化到觀念,這正是對待藝術應有的態度。
父子倆透過書信對話,談人談詩談畫談音樂,傅雷說:「我跟你是永遠談不完的,正如一個人對自己的獨白是終生不會完的。」多年父子成兄弟就是如此吧!這段對話曾在一九五八年暫停,那年傅聰在英國跳機,這對愛國的傅雷不啻一大打擊,但是,他明白兒子把藝術看得比生命還重,於是他選擇安靜,不想增加兒子的負擔,這是父親節制的愛。
父子對話終究在一九六六年嘎然中止,九月三日傅雷夫妻遭受紅衛兵四天三夜連續批鬥後,留下遺書將一切事物包括火葬費和給保母的錢交代清楚,兩人自殺過世。傅雷給傅聰最後一句話是:「先做人,其次做藝術家,再次做音樂家,最後做鋼琴家。」
在傅雷與傅聰的故事後面,還有另外有一個女兒與父親的故事。
火葬場邊,一個戴大口罩的年輕女孩在求情,說是乾女兒要拿回老人家的屍骨,她的眼淚保留了傅雷夫妻骨灰。基督徒江小燕與傅雷夫妻非親非故,只因讀其書知其人,不忍正直人如此下場,卻使她因此被打為反革命,失去求學婚戀的機會。當天回家,父親問江小燕為什麼那麼晚,她說為傅雷夫妻收屍去,老人家安靜默許。
台灣的父親們,你們要孩子先補習,還是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