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佩君 圖／太雅出版社、熟年優雅學院提供

約莫二十年前，社會流行用台語「老硞硞」的拼音縮寫LKK，嘲笑年紀很大、很老派或是很落伍的人；如今這個詞彙過時，說人LKK反而顯得自己LKK，「老派」一詞似乎也褪去貶損意，轉身為一種風格、一種浪漫。

老派是時間與故事的醱酵，讀秋榮大的圖文書：《優雅阿伯的街頭內心戲》、《度咕──台灣囝仔的童年往事》，就有這樣的情調。閱讀時，會感覺時間慢了下來，翻頁就像散步，一腳跨出去，一腳跟上，沒有奔向目的的急切，而是停停走走一段很長的路。一路上，這位優雅阿伯「隨機走，隨性畫，隨意寫」，我隨行紙上，賞閱圖文，聽他談懷舊情、說對炎涼世態難以割捨的愛，舊時代、新時代人事時地物全化做速寫簿上活潑的線條，一筆一筆，不疾不徐。

畫裡看見市井之美

秋榮大，本名鄭秋榮，是一位退休的建築師。他是畫圖的人，他的速寫以深厚建築製圖功力為基礎，善於掌握空間美感之外，有一氣呵成的流暢感和輕鬆自在的節奏，且人物神韻親切寫實，凸顯其對娑婆世界眾生相的細膩觀察。他也是說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是從超過一甲子的生命體驗裡長出來的，所以「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在《優雅阿伯的街頭內心戲》中，郵筒、公廁、腳踏車都是他寫畫的對象，甚至「小心地滑」的警告標示，優雅阿伯都能幽它一默：當你不得不滑倒時，請遵照圖示，做出「滑倒的完美動作」。

秋榮大在街頭巷尾速寫城市的日常，在不起眼的角落構織天馬行空的想像；不同於街拍，拿起手機或相機用不到一秒的快門時間就能讓所見定格，手繪有更高的創造性，不只是「我見」，還有「我想」；即使是「速」寫，他仍必須花上一段時間來畫，而這段時間街頭並不是靜止的，畫家與景物持續互動，他要選擇畫什麼不畫什麼，並以簡繁筆觸予以詮釋；畫家也可能組合不同時空的所見，例如將咖啡館的客人重疊在畫一半的紅樓後廣場上，「反正畫的人說了算」秋榮大率性的寫。讀者賞圖的同時也在品味畫者的取捨與情感趨向──因此，如果我們在秋榮大的畫裡看見市井之美，那絕對是他對這個地方的眷戀與溫柔。「無關美不美，有那感情在」，他畫衰頹的漢口街角屋時寫下的句子確實觸動了我；人與地、與物、與景之間的連結，真的不是拍照打卡可以表述的。

拾筆創作釋放傷痛

而在一些圖畫中，我們可以看到畫者握筆的手和作畫的本子，有時空著的另一隻手上還有杯咖啡。這樣有意的「入鏡」，呈現繪者的視角，也傳達作者融入的思想：他並不是置身事外全然的旁觀者，而是生活其中芸芸眾生的一員。

《優雅阿伯的街頭內心戲》寫畫的是「現在」；《度咕──台灣囝仔的童年往事》則是以「回憶」為主調的隨筆散文。秋榮大用溫情之筆書寫童年，佐以幽默插畫調出趣味，不但能引起出生於四、五○年代農村囝仔的共鳴，精采有趣的故事也能讓千禧世代以後的年輕讀者會心一笑，並且意猶未盡。其中，那隻差點被燉補的貓頭鷹「度咕」應該是最受歡迎的吧！我以為只有在《哈利波特》的故事裡才會養貓頭鷹當寵物，沒想到在五○年代的鄭家，就有一隻穿襪子的貓頭鷹，還會Cosplay忍者與印第安酋長呢。

從作者後記中得知，秋榮大是在中年之後，經歷父兄相繼離世的打擊，為走出低潮，拾筆創作，藉由寫下兒時生活的片段、畫出曾與父兄同遊的街道與古蹟，他慢慢釋放自己的傷痛。或許因為是創作素人，他的畫低調樸實、他的文字平淡不炫技，在這個花招百出的年代，反而讓人感到真誠而舒服，嗯，很老派，讓人喜歡的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