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小歐
我從小個性大而化之,沒什麼憂慮的事,就算隔天就是大學聯考或是和情人分手,我也都能倒頭大睡,從不知失眠是何物。然而這樣的美好生活持續了30多年以後,不知道是因為年齡還是人生際遇,抑或是為了芸芸眾生的公平起見,我的日日好眠發生了一些變化。
當時,為了更高的薪資,我選擇離開家遠渡重洋到海外發展。沒想到工作並不順利,老闆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壓力日積月累下,對職場的抗拒和焦慮也愈來愈重。每晚睡覺前,想起明天又要面對無盡的拷問和奚落,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卻無法將恐懼從腦海中刪除。我這才發現,自己竟也開始失眠了。
失眠後,才發現原來夜晚這麼漫長。睡不著的情況下,有時會盯著天花板,想像家具如何擺設;有時會側耳傾聽窗外嘈雜的人車與時鐘滴答的聲響,還有自己心跳的節奏,往往一個翻身,就能感覺心跳又加速了一點;有時候還會抱著棉被,從臥室走到客廳、從沙發睡到地板,家裡每個寬敞一點的地方都去躺躺看,試著找出任何可能入睡的場所。
只不過,常常眼睜睜看著天亮,完全感受不到什麼曙光乍現的朝氣,只有滿心的低落沮喪,想著:又是整整一晚沒睡!失眠後,「睡覺」對我來說成了一個負擔,就像運動、吃青菜、按時上廁所、喝足夠的水一樣,一件應該要做到、讓人煩惱的義務。
後來,在醫師建議下服用少量的安眠藥。安眠藥就好像強制關機鍵,把我嗡嗡作響的腦袋直接關停,而服用藥物後的睡眠,幾乎不會有任何夢境。從此,夜晚對我來說就像失憶一樣,吃藥、躺平、醒來,對比失眠時的漫長夜晚,藥物讓我彷彿搭上時光機器,眼睛一閉,天就亮了。
這樣大約持續了七年多的時間,我終於決定辭職回家,不再汲汲營營更高的薪資、更響亮的頭銜,只想讓靈魂好好放個假。
回家後,每天晚上可以在沒有藥物、沒有不安與負擔的情況上床就寢。先翻一翻喜歡的小說、和家人聊聊天,然後關燈。黑暗中,輕輕閉上雙眼,感覺自己緩緩下沉,閉眼的世界先是閃了點光芒,然後就漸漸失去意識。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夢,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也有光怪陸離的,有清楚記得劇情的,也有只剩下片斷浮光掠影的。睡醒後,頭腦很輕鬆,像剛剛洗完的、亮晶晶的車子一樣。
終於結束了那一段沒有夢境的日子。有一些東西,好像天生就有不足為奇,但失去時,你用多少錢也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