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其實，各位看官不要誤認古人都對自己家鄉的山瞭若指掌（我外祖父福州市連江縣有座青芝山，裡面群巒峻峭，岩洞千姿百態，無山不洞，無洞不奇，我特別去攀登過，在青芝寺往下眺望壯闊的景象，卻從未聽過外祖父提過這座山），陽明本來想要跨過仰慕已久的四明山，從奉化經過臨海，再到黃岩直接來看黃綰，沒想到來奉化的路上，看見沿路時值大旱，山與田全都龜裂，草木不再有生機，心裡不禁慘然不樂，因此改變主意，再由寧波回到餘姚家中。

剛回到家裡，看著太太與過繼的長子，就收到黃綰的來信，告知他已在家恭候陽明的到來。師弟兩人間無緣相見至此，陽明笑了，回信給黃綰，信中念念不忘跟黃綰表示，很可惜他沒有一同來遊歷於山水，並不斷關注著黃綰與徐愛兩人的心性涵養，可見徜徉於山水的目的並不是簡單的玩樂，而是希望能藉由這些環境來「點化同志」，顯見這還是陽明的創新教學法。

陽明並不是孫猴子，不過他真的跟馬很有緣，兩度奉命管馬政，正如《西遊記》第四回目曰：「官封弼馬心何足，名注齊天意未寧。」孫悟空很開心來到天河牧馬，後得知此官為末等職，怒回花果山。陽明這回被任命南京太僕寺少卿，同樣是在天河牧馬，南京太僕寺是兵部牧馬的單位，洪武六年（1373）於滁州設立實際養馬的據點，然而，隨著首都遷至北京，滁州的重要性逐漸降低，朝廷派他去管馬政，主要覺得他在大興隆寺鬧得滿城風雨，希望他且在滁州消停幾日，養養性子與身子，他卻跟朝廷請假省親，相隔八個月後，纔終於回來就職。

滁州對陽明而言，不是這裡有幾匹馬，而是這裡有幾名弟子，否則他的心意真能在這裡獲得安頓，過著清淨愉快的日子？因為這裡「地闢官閑」，風景優美且無事可做，天高皇帝遠，然而，各地門人聞風匯聚過來，尤其有好些多年來在江湖中聽聞陽明名聲的士人，每天從各地蜂擁過來見陽明。

陽明則完全沒有閒著，他的視野看得何其遼闊，他駐紮在這裡，樂得用心學接引大家，後來幫其夫子編纂年譜的錢德洪（緒山）就表示：「於是從遊之眾自滁始。」意即滁州是陽明開始大量接受弟子的據點。

大量到什麼程度呢？早上，他與門人攀登於瑯琊山，或在瀼泉間玩水，從落日餘暉到月亮高照，則帶著數百人環繞著龍潭而坐，大家唱著歌，歌聲繚繞震撼整座山谷。弟子隨時隨地都來跟陽明就教於學問，大家聽聞陽明暢快淋漓的說法，竟然會快活得踴躍呼號，無不載歌載舞，你想想大家歡樂到什麼程度？

這種景象應該已經超過孔子與曾點能想像的極致，他們只是在晚春三月時節，穿上春季的衣服，在沂水沐浴，在敬天求雨的舞雩祭壇吹著涼風，一路唱著歌回家，哪裡會有數百人大合唱的歌聲在山谷裡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