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佳
每看到「失智」、「長照」等字眼,我就想起失智的爸爸。
當醫生的老爸,在六十歲那年出現退化癥狀,由媽帶去檢查,確認病情狀況後,從此一家人展開長期抗戰,也諒解老爸那些異乎平常的行為和言談。
隨著時間過去,爸退化日益嚴重,媽也因照護勞累心力交瘁先走了。我接手照顧,爸住進我家,幸好在家開店的老公幫我分擔重責,我才能安心上班。但每天下班遠遠瞧見爸孤獨坐在門邊,茫然無助的神情,每每讓我步伐沉重心痛。
中學時期,我在爸的診所幫忙,看著病患尊崇他、依賴他、視他為救苦恩人,而爸診斷果決確實,專業自信的帥拔身影,是我豎立另一半的標竿。如今他病得不知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步履躊躇猶疑,我萬分不捨,屢屢懇求老天──「還給我健康的爸爸!」
假日我帶他去公園走走,沿路回答他一問再問「我現在住哪裡?」、「家裡那男人(老公)和男孩(兒子)是誰?」、「妳結婚我怎麼不知道?」他親手把最鍾愛的獨生女託付給女婿這件大事已經遺忘,怎教我不悲痛。慢慢地,他會無預警跌倒,只能從臥室走到客廳;吃飯時筷子掉落、打翻飯碗,灑落一地飯菜,卻堅持不要餵食。
儘管日漸失憶,他卻一直牢牢記得自己的醫生身分,每晚臨睡前會像依舊開業般叮嚀我,有病患來務必叫醒他,別讓人等候。我難過的凝視著他熟睡的臉龐,希望一切如往昔,聽他使喚在診療室忙。此刻,那曾經活力十足的醫生老爸,一跤跌落記憶迷宮深淵找不到出口,而我眼睜睜看著他迷路,全然使不上力帶他脫困,哀慟啊!
那天他失禁便溺床上,我聞到異味衝進去,只見他兩手大便直說對不起,我哽咽的說沒關係,洗一洗就好了。扶他進浴室,洗著洗著,想起生產時回娘家坐月子,爸以產婦不宜碰水,要示範如何幫嬰兒洗澡為由,幫兒子洗了一個月的澡。我強忍住淚水安慰他,孫子出生時是你幫洗澡,現在換女兒幫你洗澡,這是應該的。
安置好爸躺下休息後,回房關上門,再也克制不住崩潰痛哭,我即將失去摯愛的老爸,太殘酷了!爸八十六歲走到生命盡頭,再也喚不醒,照護失能的他十多年我無怨無悔,因為他是生養我的爸爸,是和我血脈緊繫的至親。
爸走後,我投身義工行列,延續他熱愛工作的處世態度,藉由陪伴獨居長者重溫過去的點點滴滴,讓他永遠活在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