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佩玲

自家的廚房裡，一直是女人的天下，卻在那細雨綿綿的假日午後，望見滿頭灰白的阿爸（外子的父親）佇立在爐火前的孤單背影，右手拿著筷子好似正攪拌著鍋中的食材，左手握著湯瓢不時試著其中的滋味。好奇的我不禁趨身向前，老人家竟專注得未曾察覺，直到我拾起一旁用畢的砧板清洗時，才在嘩啦啦的流水聲中發覺我的存在。

平日寡言的阿爸，那一刻竟興沖沖地說道：「快備上碗筷，一起來嘗嘗！」只見婆婆生前慣用的湯鍋上冒著縷縷白煙，清新的絲瓜香甜伴著淡淡的米豆香氣迎面而來，碗中湯汁入喉，甘醇清甜的美味在齒頰間緩緩綻放，不禁對這道從未嘗過的料理讚聲連連。

餐食間，阿爸娓娓道出他與絲瓜豆簽的故事。原來，豆簽正是所謂「窮人家的麵條」，當年正逢戰亂，為躲避軍機空襲，阿爸隨著阿祖疏散至鄉間，自家栽種的絲瓜搭配豆簽一起烹煮，就是幼年時的奢華幸福，說著說著，阿爸的眼神彷彿飄回那久遠的世代。戰爭離我很遙遠，只能藉著口中的料理，去咀嚼體會戰亂時的顛沛流離與相依為命的苦澀滋味。

爾後，阿爸常繫上婆婆的圍裙，在柴米油鹽的世界裡書寫自己的生命故事，復刻婆婆生前的料理風味。記得那日婆婆的經典滷味再次原味重現時，我望見阿爸的眼眸泛著閃閃淚光，上揚的嘴角猶然掛著一絲靦腆含蓄的微笑，誠如婆婆所言：「就是這憨直得令人心疼的笑容，叫人心甘情願地為他燒上一輩子的菜。」

驀然間，我彷彿明白了！下廚不單單是溫飽腸胃，有時是一種追尋，尋覓人生中曾經遺忘的感動；有時是一種療癒，撫慰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創傷；有時更是一種承諾，應許相知相守不棄不離的金石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