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速寫】 藥王

文/林薇晨 |2019.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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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薇晨

雪乖的眼珠漸漸濁了起來,恍然是白內障的前兆。獸醫表示,雪乖年齡畢竟大了,對於已逾十歲的馬爾濟斯而言,水晶體病變是正常老化現象,無關純種犬的基因缺陷。我望著雪乖那對微微蒙上陰翳的雙眼,眨還是眨的,轉還是轉得滴溜溜的,不知現在牠所看見的世界是怎樣一幅景象呢。即使點了眼藥,牠的白內障也僅能延遲,無法治癒,也許目盲那日終究是要到來的。

如同許多小狗,雪乖也有淚液外溢的問題,兩眼泫然,長期在臉上流出兩道棕紅的汙痕,因為淚水中的某些物質氧化了,生鏽也似。馬爾濟斯渾身白毛,稍有淚痕尤其明顯。餵藥餵過一陣,搭配換季大幅剪毛,雪乖的臉紅頗見起色,單剩下一絲絲染至深處的殘紅了。我摟著雪乖,對牠問道:「你是雪紅嗎?還是雪裡紅?」我母親聽見,走過來阻止我:「你不要幫牠亂改名字,牠都聽得懂的!」我悄悄笑了。我母親對於雪乖同情共感的能力,比我更為豐富,因為她們之間超越真正意義上的親子,人犬一心。

豢養寵物真是所費不貲的事情,食衣住行育樂不談,占支出比例最多的還是醫療,如果希望牠們活得既壽且康。雪乖自幼施打狂犬病預防針,萊姆病預防針,梨形鞭毛蟲預防針,疫苗接種一劑不少。牠又定期服用專門抵禦心絲蟲的肉錠,防微杜漸,真真是個藥罐子了。

回想起來,雪乖似乎總是三病四痛的,長年與頑疾和藥物為伍。作為雪乖的主要照顧者與出資者,我母親經常計算給我聽牠的醫藥費。她翻開記帳本檢閱道:「春天治療毛囊炎,最初是每周吃一次藥粉,吃一次就一千三;後來改成每個月吃一次藥丸,吃一次也要兩千!真是花錢!簡直就像扶養一個嬰兒,又沒健保給付。」我知道我母親這樣娓娓告知我她的付出,不過是要人感激她。狗兒不能言語,自然是我該表示謝意了,然而我只是靜靜不說什麼,任她牢騷。最終真正能夠寬慰她的,也還是雪乖的平安而已。

在雪乖的月事降臨以前,我母親便決定替牠預約結紮手術,她不要牠生——簡直就是帶有性別解放意味的決定。因此雪乖早早便摘除子宮與卵巢,摘除懷孕與分娩的痛苦,摘除未來罹患婦女病的可能。子「宮」。卵「巢」。乳「房」。陰「戶」。雌性的肉體向來被描述為一種屋宇或建築,不能不容納,不能不堅固,即使在狗兒身上亦如是。在與雪乖共度的歲月中,偶爾我們教牠多一些,偶爾牠教我們多一些,即使牠並不是波娃,同樣引發我們思考關於女性主義。我始終記得結紮手術後,雪乖戴著伊麗莎白項圈,懨懨憊憊蜷在鋪滿靠枕的小床上,那垂首嘔吐的模樣——因為麻醉藥導致的副作用。在這種時候,任誰都會想要對牠說一聲:「你很勇敢呢。」

伊麗莎白項圈儼然是雪乖的標準造型,也像某種隱喻。在家,牠是至尊的虛位元首,也是至弱的纏綿病患。某年夏天,雪乖的左耳為葡萄球菌所感染,散發惡臭,據說是因為缺乏免疫力的緣故。也不知是不是純種犬落地就有的不足之症。雪乖貴體違和,並不哼哼唧唧,也不刁鑽打滾,就只是默默傳來異味,在牠輕巧經過你腳邊的時候。為了避免牠去抓搔上藥的耳朵,獸醫替牠裝上伊麗莎白項圈,兜頭罩臉的塑膠領子,隔離了四肢。雪乖端坐在客廳,像一部綻出銅色喇叭花的留聲機,然而是靜音的。不知為何這幅畫面一直留在我的腦中。生病的人或非人,向來善於開成一朵披哆的巨花,無聲,無香,腐爛也似難聞,旁人唯有勉力屏住呼吸方能與他或牠,和平共處。

所謂的倫理問題,往往必須在外事激發下才得以顯現,所謂的愛又何嘗不是如此。因為雪乖經常在那裡受折磨,我不禁反思自己對牠的情感能夠抵達怎樣的地步。然而,人與小狗作為不同物種,擁有不同知覺,若要說誰足以對誰痌瘝在抱,到底都是言過其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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