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記者王振宏、馮雷、孫仁斌、洪可潤

一九九○年夏天的一個周末，葫蘆島興城海濱，三十二歲的劉雪艷背著編織袋，和沙灘上的零食攤主討價還價。

「就在你這擺幾件泳衣，賣得好，利潤咱們平分；沒人買，我收走。」劉雪艷說著，掏出幾件「泡泡紗」泳衣給攤主看。她當時的另一個身分是葫蘆島市林業局的幹部。每天晚上，她都在縫紉機上做泳衣，周末沿街推銷。

一九九三年，泳裝生意愈來愈好，她辭職下海。

時光倏忽而逝，從一台縫紉機做泳衣的個體戶，再到擁有世界一流泳裝生產線、固定資產人民幣三千八百多萬元的集團公司，劉雪艷的企業已成長為葫蘆島泳裝產業的標竿。

她的經歷也是葫蘆島泳裝產業發展的縮影。

一九八○年代初，每到夏天，各地遊客來興城海濱度假，他們身上花花綠綠的泳衣，讓當地人既感新奇，也嗅到了商機。當地一些村民買回幾件泳衣，照貓畫虎學著做。

「那時做一件泳衣能賺一元錢（人民幣），一個家庭婦女一天能做三十件，男職工在工廠上一個月班才六十多元錢，誰不想幹這個？」最早一批做泳裝的企業家張忠仁說。

四分之一來自這裡

一傳十，十傳百，從村莊到城市，興城泳裝工廠星火燎原。

「當時很多人瞧不起這些小企業，認為相比石油、化工等傳統支柱產業，它們無足輕重。」葫蘆島市政協主席石文光當年任分管工業的副市長，他提出把泳裝產業做大做強，還曾被人笑稱為「泳褲市長」。

當地政府部門考察發現：泳裝雖小，產業規模卻大，前景廣闊，於是決定作為新產業重點扶持。

政府部門請來專家為泳裝產業「把脈」：一少銷售管道、二缺自有品牌、三短上下游產業鏈，產品仍處在價值鏈中低端。

良藥苦於口，智者勸而飲之。

當地黨委政府有意識地引導企業「治病」：銷售管道少，他們幫企業跑市場、辦展會、搞電商，北京、瀋陽、青島到美國、德國、澳洲……銷售版圖逐步擴至一百四十多個國家和地區；自主品牌缺，他們為企業搞培訓、引人才，一批批中國大陸馳名商標不斷湧現，一個個世界名牌正在形成；產業鏈短，他們幫助搞配套，布料、物流、服務……產業鏈不斷拉伸、效益持續增長。

統計數據顯示，二○一八年，葫蘆島共有泳裝生產企業一千二百多家，年產泳裝約一億九千萬件，年產值超過人民幣一百四十億元。據估算，這一年，全球每銷售四件泳裝，就有一件產自葫蘆島！

不久前，一則新聞震動全球泳裝界：美國著名泳裝企業JANTZEN公司被葫蘆島市進出口貿易集團收購。作為世界泳裝百年品牌，這家公司一直是泳裝領域的時尚風向標，瑪麗蓮夢露、奧黛麗赫本、「貓王」等明星都曾熱中於這一品牌。

三十多年過去，這片土地上人們悄然改變著歷史，許多人的命運也因之悄然生變。

在鹼廠村心連心泳裝加工廠，四十六歲的郭印琴在機器上趕製一件藍色泳衣。兩年前成立的這家工廠是泳裝下鄉扶貧項目，一個月人民幣四千多元的收入讓她一舉脫貧。

目前，興城二百三十七個行政村，半數以上建有泳裝加工廠。二○一七年以來，泳裝產業下鄉項目帶動了三千一百多戶貧困戶穩定脫貧。

小泳裝游向全世界

泳裝產業吸引了上萬名大學生返鄉創業，許多外地人也慕名前來尋找商機。

河南商丘人彭偉曾在瀋陽做過多年電子商務，葫蘆島泳裝銷量逐年攀升引起他的關注。二○一五年，他到葫蘆島考察後發現：當地泳裝物美價廉，國際客戶需求量大；泳裝小而輕，便於物流運輸。

「想不到興城泳裝能賣到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市場潛力太大了。」彭偉毅然辭職，在興城租下三十平方公尺的小店，在網路上二次創業，三年時間，銷售額翻了十幾倍。他又開設了兩家泳裝廠、在深圳開辦分公司，並把三十多位親屬從老家帶到葫蘆島定居，一起創業。

葫蘆島泳裝產業「觸電」之旅，始於二○○三年。一開始沒人懂電子商務，政府就組團到大電商公司學習、補課。

「市領導和泳裝企業代表坐一排，對面是阿里巴巴集團的員工，我們這邊平均年齡快五十歲了，對方全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興城市泳裝行業協會副會長於淑琴回憶說，「互聯網技術讓人耳目一新，也使我們下了決心：一定要把泳裝產業的電商做好。」

二○一六年，阿里巴巴在東北三省開設的第一個產業示範園區落戶葫蘆島興城，政府免費提供辦公場地，一百一十多家企業雲集於此，通過電商平台，把泳裝賣到全球。

在興城街頭，聯邦速遞、UPS等快遞公司的運輸車輛隨處可見。數據顯示，遼寧全省快遞業務量排名第一的是省會瀋陽，排名第二的則是葫蘆島下屬的興城。

目前，葫蘆島共有泳裝電商超過三萬五千家，年銷售額人民幣五十億元，相關從業人員十多萬人。

跨境電商正延展著葫蘆島泳裝產業在全球的布局：當地泳裝企業在美國、俄羅斯等國家建設的十五個海外倉已投入使用，近三十個海外倉正在建設中。

打造時尚之都 古城轉型的啟示

二○一四年前後，東北老工業基地轉型振興陣痛來襲：葫蘆島一些傳統支柱產業產能過剩，規模急劇萎縮，發展舉步維艱。

曾經不起眼的泳裝行業卻產值突破人民幣百億元，成為拉動經濟發展的新動力。當地政府決定將泳裝產業加速培育成推動城市轉型振興的新引擎。

葫蘆島泳裝產業的發展歷程，對當前的東北老工業基地振興具有一定啟示意義。

第一，城市的轉型和發展，要明確自身的特質和優勢所在，走出一條特色化、差異化的發展道路。

「我們一直在探索，葫蘆島這樣一座濱海城市，真正的優勢在哪裡？是繼續走重化工產業的老路，還是探索新路、尋求突圍？」葫蘆島市委書記王健說，經過市委市政府的審慎思考，決定對泳裝產業大力扶持，「泳裝產業可以形成一個產業集群，又具備國際化時尚元素，與我們傳統的化工產業具有一定的關聯性，有助於帶動傳統產業升級。」

氨綸、錦綸是製作泳衣的高彈布料，當地化工企業每天都在生產這些材料，卻面臨產業鏈短、工業附加值低的窘境。泳裝產業和聚氨酯產業集群對接，難題迎刃而解。

據中國聚氨酯行業專家黃茂松測算，如果葫蘆島的泳裝及相關產業能做到人民幣五百億元的規模，可帶動二千億元的聚氨酯產業發展。

第二，城市的轉型和發展，離不開政府的科學規畫、因勢利導和良好的營商環境。

「目前，全市一千二百多家泳裝企業，均為民營企業，政府通過優化營商環境，為企業提供良好的發展空間。這個產業發展了，上下游的餐飲、物流、旅遊等服務業也發展壯大了，拉動經濟增長。」石文光說。

參與產業政策制定的幹部說，泳裝產業起步階段，有人認為這些民營企業「小、散、亂」，稅收又少，提議關停。市委市政府研究認為，應當給民營企業寬鬆的發展環境，逐步引導他們做大做強。

第三，城市的轉型和發展，有賴於科技創新、自主品牌、多元化發展。

每年八月，是葫蘆島最亮麗的時節。二十多個國家的泳裝設計師、國際名模、演藝明星在這裡會聚。各類活動等讓人目不暇接。

「連續舉辦了八年的泳博會成為葫蘆島的一張名片，提升了泳裝和城市的國際知名度，我們要把葫蘆島打造成時尚之都，帶動旅遊、會展、服務、文創等相關產業多元化發展。」王健說。

英華泳業製衣有限公司董事長王娜興致勃勃地向記者展示一款白底藍花泳衣：「這是高端訂製產品，在歐洲售價一千多歐元，銷量很好。」這家公司已在美國、義大利等多個國家取得二十個商標註冊權，產品遠銷義大利、法國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

談到未來的規畫，王娜打開ppt，一個泳裝小鎮的規畫圖投射在屏幕上：「我們計畫在葫蘆島建設一座泳裝小鎮，集納研發設計、產品展示、銷售等功能，打造世界一流的泳裝品牌。」

碧海潮生，洪波湧起。如果說三十多年前的泳裝產業是一隻遼東灣裡的小舢板，如今，它已發展成為深海航行的巨輪，載著這座濱海小城全面振興、全方位振興的夢想，駛向浩瀚的遠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