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M
◎無知之智
三界既在天上、人間與惡道之間，也在我們時喜時憂的心裡，當然，因此也就具現於我們的此時此刻、此生此世。三種境界、相異的體證，全都會集在現實的世界、串習於每個人的一生。若要簡單譬喻，童年的我們，那種本有的純真和與生俱來的情智，讓我們其中的多數，彷彿活在人間的天道。
我們童年天真的智識，或許便是莊子所說的「混沌」，卻巧妙融合了天賦的智慧。世間萬象所識無多，智解卻出人意表，眼界也格外分明。因此既能善待他人，也足以善待自己，不偏不倚的，就是一顆「自利利他」的佛子初心。而事實上，這也是禮佛習佛之人，甚為究竟的自我期許。
這樣的一顆心，渾然天成已要超脫天道的神識，無須特意追求、或假手他人，既自得其樂，也讓人心生愉悅。匯聚了人世的美善，幾乎將有出世的境界。然而我們就這般踢踢躂躂、踢踢躂躂的，來到最是叛逆、最為渴望獨立的青春期。也就是說，再不多時，我們就要在執念日深的心中，自己將自己逐出樂園了。
◎自境自造
告別天真的樂園之後，我們落入正當燦爛的青春，事事多半握在年輕的手裡，自己創造、自行把握，彷彿三界中的人道，患得患失、得失自取。
因為正是自己最能定奪的年紀，失落之後依然大有斬獲；而喜不自勝之餘，不免也落得孑然一身。只是年輕時能憑空創造的本來就多，因此自己想要哪些？能要哪些？可得認清楚。要不趁著年輕馱來一身沉重，提前拋棄心中的歡悅和寫意，來年不意回頭時，那種遺憾恆久都是反覆的自我鞭撻，任憑如何也無從挽回。正如同佛理不斷提點的自境自造，身在人間的我們，快樂與憂愁全憑自己拿捏，盡在一念之間，尤其正當青春之際，這種體會更是格外鮮明。
既然自己想要什麼，多半自己就能決定，因此，年華正好之際，我們的驕傲與執著特別多，與自己相關的一切盡可能完美，若有不順己意，便是無名的氣惱、無謂的爭端，將這樣的剛強視作理所當然。然而，為此引來的麻煩還留待日後，因為除卻這般執著任性，我們更有遙遠的追求。可是追求追求，追的求的往往不是自身或自己足以成辦的，而是與我們相左的他人他物。一次又一次碰得鼻青臉腫之後，的確學到經驗，卻不怎麼懂得規避，就這樣幾分懵懂幾分機巧又幾分聰慧的，朝向前中年期走去。
然而，那不正是紮紮實實、「求不得苦」的人生流沙嗎？心裡和儀表的青春一一剝落銷融，自己的猶豫和堅持往往也得與他人磨合，向來的執著與剛強不斷在心裡磨啊磨啊、磨的磨的，磨圓了還省事；若仍有些稜角，那就繼續讓小環境、大環境，如同石磨般壓著繼續磨。怨天尤人之餘，猶不見得自知：那些尖銳、稜角分明，恰是自己趁著年輕氣盛，毫無所覺卻四下兜來的，義憤填膺卻理所當然的自我折磨了。
◎人間假寐
漸入中年的人生，既有經驗而來的智慧，也有見多識廣的視野，只是心裡既不忘當年的好景、眼前又是現實的雜亂，能夠果斷的人就少，而煩心的事漸多。就這樣，即使無所障蔽卻識見不明，一步步踏入人間最為泥濘的惡道。
真是可惜，原本應當最為清晰的人生階段，因此自尋煩惱、不斷顛倒，疲憊不堪又放他不下，平白招來閒事，心中盡是不耐。儘管明白的人，自有眼明心開的時刻，只是當下的寬心不過轉念之間，才剛回頭又悶在心裡，連悶些什麼煩心什麼都弄不清楚。彷彿視力與視線盡皆無礙之人，待人處事、面對自心皆視若無睹，只顧著護住懷裡的煩惱，兀自任事理紛亂、瑣碎堆積如山。因此低頭照見心中的糾結，儘管人人都能條分縷析、事事分明，但胸間就是有撇不清的積累，持續招引麻煩與懊惱，卻故作悠閒閉目養神充耳不聞。
碌碌又碌碌的，一如戴上眼罩的奔馬，中年的人們一天忙過一天，一年煩過一年，待到身心俱疲、累得不願再為自己找麻煩時，抬頭一看，那片只屬於自己的天空，已然漸昏漸暗、周遭再不明朗。趁著此時圖個清風自在嘛，好像心有未甘；坐看明朝的風和日麗，再來一場熱血昂揚？人生卻不復見那種烈日當空。於是，也是微笑也是苦笑地轉身，或偕伴或獨行，步入自己的黃昏。若還硬是杵在原地，強作無賴但求崢嶸，不過是自尋晦氣徒添白髮而已。
◎幻影三界
當我們馱著大半生行經老年，逐漸蹣跚的歲月，讓我們透視已然遠去的種種。此刻生命的清晰與涼爽，最是趣近證悟的契機；然而，歲月的尾聲中，多的是對往昔的不捨、或不願割捨。於是，當這樣牽強的心識，回到現實的求之不得之中，便忽而在生命的幻影裡嘮嘮叨叨、喃喃自語；轉瞬又像睡夢方醒，頓悟真諦豁然開朗。就這般似夢似醒、又是昏聵又是清楚的一日一日糊塗，彷彿自己後頭的人生、人間的三界，都在看他不清的鏡屋中混亂地折射。
然而，牽得再牢的手，也終於要鬆開；握得再硬的拳頭，也不得不軟弱。儘管能夠作主的事情愈來愈少，但是自己能不能放心、放手，為自己活得一身自在，卻人人懷抱不一、各個所思不同。可是不遠的前方、從來不曾歇止的輪迴，要往上浮升或向下沉淪，全憑自己決定了呢！
為此，有人不斷找來麻煩與瑣碎，只圖打發心情與時間；有人默默皈依菩提，打理自心的清淨；也有人另覓別趣自抒情懷。外貌看來好似全然一般、一無二致，可是此後的方向、此去的際遇，卻是人人不同、大異其趣了。
◎如虛又實
面對人世的微溫與冰涼，我自然也有不能放下的牽掛與現實，但不知為何，我有個根深柢固的概念：這個世上，無論何處都有眾生，有形與無形並存。包括有緣無緣、形體俱足的一切；乃至未證菩提的神祇、護法，以及身處惡道的苦難眾生。所以十餘年來，我騎車在路上幾乎都會默持佛號與短咒，到家之際心誦回向，即使在房裡輕聲播放梵樂，若恰逢下樓或入睡，我也會關燈，祈使一切眾生皆得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