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危機處理，往往能彰顯一個人的格局與高度。上個
月15日當紐西蘭學子響應上周專題人物桑柏格所發起
的「全球氣候罷課」行動時，向來關注「氣候變遷」
議題的紐西蘭總理亞登突然現身抗議現場，讓學生又
驚又喜。然而，她當時並不知有個恐怖攻擊即將發生
，等待著她做出更急迫、更具影響力的回應……

危機處理 剛柔並濟 撫慰人心

賈辛達．亞登（Jacinda Ardern, 1980-）成長於紐西蘭保守的莫林斯維爾城（Morrinsville）。父親為警官，母親任職於學校自助餐廳，她自幼在耳濡目染下學會了要服務人群。十七歲，她投入政壇，邊打工邊當工黨義工。

政治生涯與家庭

二十一歲，亞登大傳系畢業後，以研究人員身分任職於時任總理克拉克（Helen Clark）的辦公室，之後又去英國，擔任英國首相布萊爾（Tony Blair）的政策顧問。二十八歲，她成為紐國最年輕的工黨議員，三十七歲出任工黨黨魁並接任總理大位，成為紐國史上第三位女總理，當今最年輕的女性領袖，其政治仕途堪稱一帆風順。

作為工黨領袖，亞登是站在勞工這邊的。在政治思想上，她堅信社會民主主義和進步主義。她反對紐國國家黨提倡的高收入者減稅政策，且認同一個福利國應為「無法自食其力的人群」提供安全保障。另外，她支持同性婚姻，還為此放棄她從小的摩門教信仰，且去年二月成了第一位參與同志遊行的紐國總理。

前年十月，亞登以國家元首之姿，成功打破職場中的「玻璃天花板」，受人矚目；就任不久，她宣布自己懷孕，消息一出，再度成為全球媒體的「嬌」點，紛紛對她的產假和是否適任等問題提出討論。由於一直想懷孕生子，亞登難掩興奮之情，也以「我不是第一個有孩子的職業婦女，我知道這是特殊情況，但先前已經有很多女性做得很好」回應大眾的疑慮，要人民寬心，並強調「新手媽媽和國家元首的身分一點也不衝突，何時生育是女人自己的決定」，悍衛自己的女權。去年九月，她成為首位帶著嬰兒出席聯合國大會的女性領袖；當時，她在伴侶的陪同下，帶著約三個月大的女兒出席，針對氣候變遷和性別平等等議題發表談話。

面對紐國911

今年三月十五日周五，對亞登而言，是很特別的一天。當天早上，她先是現身一群響應「全球氣候罷課」行動的紐國學子面前，對他們說：「你們的心聲，我們聽見了，我們明白需有所行動了。」稍後，她要為一場音樂節慶主持開幕典禮，但在此之前要先拜訪一所新學校。

一路上，她搭乘廂型車，旁邊坐著紐國北島西海岸的新普利茅斯市長。途中，她接獲一通電話，說是南島基督城的兩間清真寺遭到恐怖攻擊，死傷慘重。事後發現，五十條無辜生命因此殞落，一位地方政治評論員聲稱此事是「紐西蘭的九一一」，亞登則表示當天是「紐西蘭最黑暗的一天」。

槍殺事件後的數小時，面對罹難者家屬時，亞登戴上許多西方國家試圖禁戴的穆斯林頭巾，並上前擁抱他們，與他們同悲；也向受害者和家屬保證他們會收到紐國政府的財務協助。隔天，她會晤穆斯林領袖，詢問對方的需求，並給對方思索的時間。恐攻後的第一次內閣會議，她以穆斯林的問候語「 as-salamu alaykum」（祝你平安）開啟。

當美國總統川普來電致意表示，「是否有需要幫忙？」她回說，「去理解和愛所有的穆斯林社群吧！」而說起紐國境內許多為移民或難民的穆斯林，她表示，「我們是一家人，他們就是我們。」團結性的呼籲成為她象徵性的回應。

除了對受害族群展現溫柔而同理的一面，亞登對澳洲出生、有著白人至上偏激思想的兇手也不假辭色。

首先，她直接指稱此事件為恐攻行為，且拒絕說出兇手的名字，並在恐攻後的幾小時內以沉穩而堅定的語氣向兇手喊話：「或許，你選定我們成為你的攻擊目標，但我們要唾棄和譴責你。」之後提起這人便說，「他是恐怖分子，是罪犯、極端主義者，但只要我開口，他一定連名字都沒有。」

恐攻後的六天，亞登做了一個明快的決定：禁止所有軍事用的半自動攻擊武器，並呼籲全球一起努力杜絕右翼極端主義。

領導贏得世人心

大屠殺過後，亞登的回應脫離了一般攻擊後的政治腳本，她不僅因同理受害族群而展現溫柔的一面，也藉由具體的反制行動呈現剛強而果斷的一面，體現既慈悲又堅毅的領袖風範，很快的獲得全球世人的肯定和嘉許，包括紐國境內外的政黨領袖。

「這位全球最年輕的女性領導面對危機時刻，在訊息傳遞和領導上，都展現高規格的處理方式。」《紐約時報》的駐紐國特派記者亞隆（Sushil Aaron）在社論版上寫著。該報的雪梨辦公室主任凱夫（Damien Cave）也盛讚亞登「對槍枝管理的明快轉換決策，讓美國相形見拙，後者的槍枝管制仍陷入膠著」。

「亞登以她悲天憫人的胸懷和超凡的領導力贏得巴基斯坦人的心。」巴基斯坦外交部發言人費瑟（Mohammad Faisal）則在推特上寫著。倫敦市長沙迪克汗（Sadiq Khan）則因亞登的危機表現想起她去年造訪倫敦時所強調的「社會包容和平等的重要性」。

甚至，亞登的敵對黨政要柯林斯（Judith Collins）也稱她的表現「很傑出」，並讚賞她戴上穆斯林的頭巾，「這代表尊重，我認為她做得很對」。

政治典範 本能反應 彰顯格局

亞登接納不同族群的「一家人」之說，在恐攻後發揮正面效應。紐西蘭人自動自發捐贈大量物資給罹難者家庭，並在清真寺周遭獻花致哀，也透過各種管道表達，恐攻者的行徑與他們所熟悉和所愛的紐國作風大相逕庭。

帶人民療傷止痛

恐攻後的兩周，在距離遭血洗的清真寺不遠的基督城海格利公園（ Hagley Park）舉行了一場國家性的紀念儀式，人行道旁布滿了鮮花、手寫慰問卡和玩具，場面肅穆哀戚。遠去的五十名罹難者一一被唱名。亞登披上傳統的毛利人斗篷出席會場，她以堅定而溫柔的口氣致詞，「我們每個人都可用言語和行動，以及日常的善行展現力量。我們可能永遠無法不受憎恨、恐懼等負面情緒的影響，但我們這個國家可以找到治癒的方法。」

一位罹難者的十三歲女兒只淡淡的說了「父

親是個很好的人」，另一位喪妻的丈夫說自己會原諒罪犯，「因為這顆心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白白喪命」。有位孟加拉出生的紐西蘭移民則說：「亞登的撫慰和行動，對我們的社群和喪失摯愛的人來說真的很重要，它翻轉了一場看似無望的悲劇。」他當時也在恐攻現場，槍擊事件發生時，他隨即撲倒在地，打電話給太太，要她通知警方，因為有人要殺了他們。

防臉書散播仇恨

除了帶群眾療傷，亞登也隨即進行「消毒」。她在恐攻後四天的國會上表示，「分歧和仇恨的思想和語言存在已久，但它們散播的方式和工具卻日新月異，我們不能只是坐視這些平台的存在，他們不只是郵差，不能只想賺錢，卻對所發布的內容不負任何責任。」

亞登所指的是臉書等社交平台，而今在兇嫌開直播，將屠殺畫面上傳至社群後，已變成散播仇恨的工具。她認為，科技平台需負起散播仇恨的責任，也希望全球領導人一起面對此現象和負起監督的責任。

之後，紐國三大寬頻供應商向臉書發連署公開信，要求社交平台除了讓用戶分享內容，也要阻止大眾上傳和分享這類血腥影片。結果，臉書很快的刪除了一百五十萬支相關影片，其中有一百二十萬支在上傳時被封鎖。

自然反應的背後

亞登的危機處理表現令人刮目相看，特別是她對包容和團結的定調，讓人好奇她當時是處於什麼樣的心境下。後來經人追問，原來「一切都是自然反應，沒有刻意。當時思考的時間不多，你只能跟著直覺走……我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但也沒特別斟酌字眼，只是有些情懷，且需傳達自己所思所想」。

至於她隔天戴上以示對穆斯林族群尊重的頭巾，也是臨時跟一個朋友借的。而她戴上後，對紐國向來感到不安的穆斯林婦女來說，有安定和團結的作用。

說是自然而發，但亞登處理事情的純熟度，卻是日積月累而成。她的枕邊人蓋福德（Clarke Gayford）就對亞登掌握細節的能耐印象深刻，「每晚看著她工作到十、十一點，對所有文件細節的吸收和掌握，看得我目瞪口呆」。

亞登一家三口過著很樸實的生活。亞登當上總理後仍住在先前的三房郊區屋，只是稍做整修。在成為工黨領袖後，她跟在電視台工作的伴侶很掙扎是否要生小孩。後來，女兒來報到，一切順其自然。他們連保母都沒請，主要由伴侶擔起照顧之責，不過兩人的母親也會來幫忙。

有了女兒後，亞登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更確切了。比方說，有了下一代後，讓她更有動力要扛起解決地球暖化之責。對於氣候變遷議題，她坦承紐國很小，減碳貢獻有限，但很願意扛起領導之責。

一切從人性出發

有人說亞登危機時刻的同理表現，跟她身為女性又身兼母職有關。而日前她又因自掏腰包，幫一位在超市購物卻忘了帶錢包的母親解圍，而再度備受激賞。但與其說是她的性別和身分，倒不如說她是個始終相信人性的樂觀主義者，在遇到可怕的恐攻事件後，仍不減其對紐國人性的信念。

而今，亞登的國際聲望因她所展現的領袖高度而扶搖直上。那麼，她希望其他領袖能從紐國經驗中學到什麼呢？

「人性吧！人們驚豔於我們對恐攻的回應，但我覺得這很自然。其實有時候只要拿掉政治的部分，一切從人性出發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