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小學時,我們住在父親公司的眷舍裡,那是連棟的兩層式平房,共約三、四十戶人家。建築樸實,但周圍滿植著扶桑、杜鵑花,風景宜人,還有一座小巧的鳥園可賞玩,我最愛去看孔雀開屏,瞧牠的神氣樣;而屋裡亦頗有意趣,有面大落地窗,正對著一整排的山櫻花,每逢花開,大地點上胭脂,畫眉與白頭翁在枝頭嬉戲,啄著紅色的果子吃,那一幕如在圖畫中。只可惜彼時我還年幼,不懂得這分情致,竟任由花開花落,青鳥飛去。
那排山櫻花佇立在小坡上,我們與鄰居的孩子不懂尋芳,卻最愛抄此捷徑,因為唯有往坡上一爬,才能及時趕上那唯一的一班校車;有時候遺落了什麼東西,便站在坡上,往家裡大喊:「媽,我的聯絡簿……」每家的媽媽都往那扇窗「空投過物資」,書包、水壺、帽子、皮帶、外套……雖然方便,只是有時擾了鄰居清夢,也有人開窗大罵,但一群孩子毫不為意,童年最大,無禁無忌,嘻嘻哈哈地就跑遠了。
廚房的爐前還有扇小窗,母親除了可以邊做菜、邊賞花之外,還能「盯場」。每到放學時間,路隊猶如成串的果子,一路走、一路掉,我們家是宿舍區的第一戶,所以我能比別人先到家,只要遠遠地看見窗戶冒炊煙,我便加快腳步,一邊猜測今晚會有哪些菜色;若有我愛吃的菜餚,母親必會開窗喊我,遙遙揮手,她總能算準時間來開門,與我相視而笑。
有一回,媽媽看見弟弟落單,沒跟隔壁家的小宇一起回家,心知不妙,就到門口等待;果不其然,弟弟一開門就攬著媽媽的腰,在圍裙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好不狼狽。那一晚,媽媽帶著弟弟去小宇家作客,在小宇媽媽的「神助攻」之下,隔天又是哥倆好、一對寶,開開心心地上學去。
小窗裡,又能看見男孩們賽跑的畫面了。
孩子沒有隔夜的仇,但成人總有昨夜的夢。如今我長年在外,不能常回家吃飯,母親也因老年退化而鮮少下廚了,只在年節時才小露一手;偶爾得空返家,母親總抱歉地說:「這次沒給妳好好做頓飯……」其實只要娘在,我便覺得此生都是絕好的滋味,不需要任何珍饈美饌。
母親穿著圍裙、手拿鍋鏟的身影,始終是童年裡最溫暖的回憶,至於那扇小小的窗,依舊在我心底開著,而窗外有花,歲歲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