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聆
初中時候,上學必須騎車經過兩個村莊,沿路有房舍或田裡務農的鄰居相伴,總能安然行過。只有一段是沒有房子的竹林,剛好是段陡坡,旁邊有座小圳埤頭,偶爾會有一個舉止異常的女人端坐其上。起風時,穿梭竹林間的風聲與流水聲,再夾雜著女人的呢喃或謾罵,彷彿隨時會被攻擊的恐怖幻想,是我上學與返家的最大魔障。
有一次爸爸載著我,腳踏車龍頭吊掛著很多貨品,賣力地踩上坡。此時,女人的呢喃變成了悅耳的音符,我攬住爸爸的腰,不再嫌棄他油頭的髮蠟味以及為生活拚鬥的汗臭味,我安穩地享受著那一刻的溫馨。路人與爸爸打招呼:「鐵牛仔(那是身為公務員的爸爸,身兼數職、耐磨耐操贏來的綽號),回家啦!」我也不再覺得受輕貶而白眼相向,而是努力放低身體,試著減輕爸爸的負擔,爸爸則是邊騎邊告訴我那女人的故事。原來,她是因為情傷過度,難怪總是穿得異常花俏,層層疊疊的。
我喜歡竹林。風只要輕撫竹林,就會奏出動聽的樂音,有時悠揚,有時急促;而撲鼻的,永遠是竹子才有的清香。我也喜歡埤頭。只要一放水,就會有鄉親圍觀,有時是成群螃蟹爬上岸,有時是魚困淺水、泥鰍混水,嬸婆的藍布大衫往懷裡一兜活像個漁網,幾條魚蹦跳其中,大夥兒笑逐顏開。哪裡會想到,曲終人散時,卻是傷心人排遣寂寞處。
上學時是下坡,自然可輕鬆滑行,且女人常常還未「上班」,能享受清風拂面滌淨煩惱的暢快。只有一次,那女人剛好擋在路中央,我嚇得魂飛魄散之際,堂哥從後頭跟上,跟她說:「阿烏姐,穿花衣很靚喔!」女人竟然輕鬆地吹起了口哨,然後自顧自地走向她常坐的石墩。想來,她多麼希望人們看到她時,不必閃躲,而是讚美!
現在,看著已經變成化工廠的故鄉,良田不在,溪水不流,到處煙囪林立,人們都戴著口罩。唯一可循的,竟然是來往行人類似阿烏姐的多層次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