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蕪庸

外婆精神一直很好，頭髮烏黑亮麗，就算已近九十歲，從來不覺得她老。然而，第一次意識到外婆已經很老的時候，是九十歲剛中風的她。

那時在醫院開始復健，我從走廊看見等待進復健室的外婆，坐在輪椅上身子往前彎曲，駝著的背陷進了輪椅中，緊閉著雙眼打瞌睡，原本黑亮的頭髮開始有些花白、乾燥。即使知道高齡中風，整體精神一定大受影響，但直到親眼見到外婆顯得這樣疲憊、佝僂，仍是很震撼。

左半邊中風的外婆正在上手部復健課。復健師要她雙手十指交扣，用右手輔助帶動左手，把倒蓋的三角錐杯子用兩手手掌夾著，放到木製器材的立柱上。在進行的過程中，外婆不發一語，時常看起來像是睡著，不然就是一臉不願意做的樣子。而她的左手舉起來時明顯感到吃力，左右手協調得很辛苦，幾次都在發脾氣的邊緣。

復健師不斷說：「妳很棒！拿過來有叩一聲喔，好棒耶！妳今天拿了六個杯子喔！」

復健師看外婆沒反應，又問說：「妳很厲害，妳知道嗎？」

在快結束之前，外婆終於嗯了一聲。復健師又問：「那我們再拿三個好不好？」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外婆竟然點頭！

外婆看起來很不甘願、做得很痛苦，或許是因為不斷受到鼓勵而稍微提起精神。

我不禁在心裡默默感嘆：外婆也老到要用小孩的方式對待了。家人都沒說話，似乎也有一樣的嘆息。

做完後，輪椅推到門口，阿姨想測試外婆的意識，問：「妳知道剛剛在做什麼嗎？」

外婆說：「知道啊，移山倒海嘛！」

聽到這裡，大家笑成一團，原本還擔心外婆是意識不清亂點頭，沒想到還用那麼貼切的成語幫這個練習取個名字。

外婆還有一個不得了的事蹟，被大家譽為「數學婆婆」。

一次回診時，醫生考她：「一百減七是多少？」外婆答九十三。大約只思考了三秒。

醫生再問：「再減七？」外婆沉吟半晌，醫生自覺出題太難，外婆突然說：「七二十四，用一百減十四比較快，是八十六。」

診間的大家起立一陣鼓掌，讚歎外婆實在聰明，取名「數學婆婆」！

每一次聽到外婆聰明的回答，在面對衰老的不捨中，安慰之外，還有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