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陽明唱完，覺得意猶未盡且自得其樂，就跟這名吏目的靈魂繼續說：「且讓我再唱一首歌來安慰你」，他沒等人家表示欣然同意，就接著高聲唱道：「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僕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塚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飧風飲露，無爾饑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

意思是說：你我都是離鄉背井的苦命人，蠻人的語言誰都聽不懂，性命已無可指望，前程更是無盡茫然。假使我同樣死在這裡，請你帶著你兒子與僕人來緊緊跟從。我們共同遨遊嬉戲，其樂本無窮。我們可駕馭著紫色虎，乘坐著五彩龍；遨翔天際間來凝望故鄉，放聲唏噓無限感慨。假使我有幸能生還，請你帶著兒子與僕人的靈魂在我身後隨從，我們共同回到中原，不要覺得無人相伴，就在那裡悲戚哀痛。

望著眼前道路上堆滿著枯塚，這都是來自中土的孤魂野鬼長臥其中，你可跟他們共同在夜晚呼嘯與徘徊，平日將進餐清風渴飲甘露，不要哀愁肚子空空，早上有麋鹿跑來當你們的伙伴，夜晚還會有猿猴跟你們棲息於同一座山洞，你們可要老實安居於墓中，冤有頭債有主，不要變成厲鬼來這裡的村寨搗亂逞兇。

我將陽明寫的〈瘞旅文〉這篇祭文翻譯成白話文，你就可看懂陽明這人置身在絕境裡的幽默，他將悲喜交織在這篇文章裡，最後在狂風暴雨裡表現出無風無雨的自然率真，還不忘在歌聲中跟這些孤魂再三叮嚀。

如果你來到這種恐怖的環境，遇到這種可憐的事情，替這三人的遺體收屍，想到自己飄零的身世，不知會不會有正跟著孤魂野鬼飄然邁往地獄的感覺？

居住在離地獄已不遠的陽明，辦完喪事，就繼續回到他那座石棺靜坐，心想反正我人已經在這陰陽交界點，就讓老天決定我的去留。這荒野裡，白天是烈陽高照，夜晚是星空滿布，不論是猛獸的咆哮或厲鬼的哭聲，除非心底獲得徹底平安，否則將不會有片刻安寧。

陽明置身在這裡，再無書可讀，任何幽雅的生命姿態都已是過眼雲煙，只有面對最真實的本我，否則再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