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我到巷口修改一件舊衣裳。老闆娘是位五十開外的單親媽媽，雖不良於行，但手巧、親切又好客，附近婆婆媽媽常群聚她住家兼店裡閒磕牙。她為我斟上一杯決明子，眾人話題從養生之道漸漸轉到兒女經。

老闆娘雖身有殘疾，但在兒女眼中，卻是個百分百完美媽媽。她說女兒一直到上大學，出門前，都會沖泡一大壺可明目清肝的決明子，放置縫紉機旁，並且嚴禁她熬夜趕工，睡前母女共浴，女兒還會為腰酸背痛的媽媽用精油按摩。至於念高中的兒子，比她高出一個頭，心思極為細膩，經常對她演出電視劇中摟摟抱抱的戲碼。

一旁的蔡媽媽不甘示弱，笑說他兒子也是這般沒大沒小。不過，兒子有少年白的煩惱，不愛呼朋引伴，老是喜歡宅在家，媽媽是他唯一的朋友。是否因外表小缺憾，才與母親如此親近，不得而知。

「不完美，也許正是一種完美。」陳媽媽突然冒出這句話，她細說自身經歷。高大挺拔的兒子歷任女友身材和臉蛋實在沒話說，但戀愛都無法維持長久，有次兒子帶回一個身高不滿一百五十公分的女孩，把陳媽媽嚇了一跳。那女孩或許自認貌不驚人，便以可親笑容和態度征服他們一家人，在短時間內，就摸透每個人飲食口味，絕不混淆，還會主動陪她到市場採買，飯後搶著收拾殘局，連狗兒子都乖乖聽令於她，陳媽媽說現在可以放心出遠門了，那個女孩照顧全家老小比她還周到。

我的老媽在世時，常遺憾女兒們過於平凡，沒有一個能夠出國留學光宗耀祖，讓她走路有風。但晚年臥病進出醫院頻仍，皆是我們五姊妹隨侍在側，四妹甚至留職停薪專心照料，老媽在醫院眼見其他病人，身邊多是外傭陪伴，親人則來去匆匆；隔床太太因甲狀腺腫瘤開刀，兒女藉口身在國外路途遙遠，往返不易，請娘親自求多福。老媽從她哀怨眼神中，看到令人傾羨的自己，才如夢初醒：原來平凡也是一種福氣。

想想，老闆娘擁有一對貼心兒女，殘缺的生命因而完整；蔡媽媽兒子不完美的外表，讓他們母子感情更加親密；陳媽媽準媳婦自知稍有不足，因此更努力討好眾人歡心；而老媽晚年兒孫滿堂，承歡膝下，一點也不寂寞。

所以，人生何必太完美？不完美，也許正是一種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