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正宏
夜深,火車哐啷幾聲,在終點站前不遠,突然停了下來。睜開睡眼,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間,又過了好一陣子,燈仍沒亮,車也沒續開。原來是變電箱壞了,鵠候修護人員前來救援。
身旁的旅客紛打手機報平安,自己摸摸口袋,竟忘了帶手機,連忙向鄰座商借。鈴聲空響許久,是不是父親外出小酌,忘了時間?或枯等太久,睡意深沉……謝還手機,望著旅客們,逕自步下車廂,等待家人前來接走。頓時,才想起自己正前往台東,探望醫院裡仍昏迷的父親。
台東,這台灣的後山,對於從小在都市長大的我,是個迷藏在僻壤偏鄉,十分遙遠的地方。常聽父親提起,擁有高學歷的二伯,在眾人不解下,竟翻山越嶺,舉家隱居台東。而且一住二十年,才歸返高雄。台東,這謎樣的名字,更添神祕。
記憶裡,二伯與父親的感情甚篤,曾多次力邀父親前往台東一遊,然父親卻因工作忙碌,一延再延。誰料當父親第三度中風,遭醫院拒收,只有台東伸出援手時,這場宿緣,才姍姍來遲。
每隔周末,我從新竹前來陪伴父親。一大清早,先幫父親做伸展復健。再替父親履行與二伯的約定,遠眺綠水青山,行經熱鬧市集,也漫步多晴的樓前巷間,體會二伯口中怡人的清新與純樸,迷藏不復。
偶爾閒坐樹下,來碗熱呼呼的米苔目,享受傳聞中黏腳米的豐美。午間,則向父親敘述他所錯過的一切,並祈求父親早日醒來,一起出遊。晚上,則在父親耳際,播放二伯的留言錄音後,選擇楊大哥的麵攤用膳。楊大哥與父親共屬同個醫生,又他的小孩也在新竹求學,彼此特別投緣。有天,楊大哥欣喜透露,準備偷偷前往新竹關心孩子。
驀地想起,研究所畢業那年,父親為了給我驚喜,特從高雄,搭乘火車北上。那時,父親的健康已大不如前,加上工作太操勞,竟睡過頭,直到車抵桃園,才倉皇地改換計程車回奔新竹。不料,畢業典禮早已散場,我在同學爭相走告的協助下,才與滿臉抱歉的父親見面……一念及此,淚水急湧眼眶。
天下的父親原是同個模樣!
有天,醫生建議:「不如在近病床旁的躺椅,陪父親過夜吧?」我答好,但徹夜輾轉,忽覺有人輕撫臉頰,怵然起身,卻不見身影。回首,唯父親的胸膛缺少起伏。觸探,也沒有了鼻息。
一片慌亂……
我強忍傷痛,隨父親坐上救護車,笛聲嗚咽。
趕回老家的沿途,回憶,彷彿迷藏啟封般地不斷浮現。我凝望父親,低語喃喃:「我們來過台東了,現在一起回家吧。」
回家的路,沒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