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煮飯這件事,在瓦斯爐、電鍋普遍以前,阿美說那是耗時又勞累的工作。
每逢寒暑假,孩子們有大把時間在家,對於阿鳳來說,這是絕佳機會,她可以暫把家事託給大女兒阿美,自己又能到工地兼差賺錢了,四個小孩的學費也將有著落。阿鳳力氣大,一個嬌小女子背起五十公斤水泥包依然從容,因此頗受老闆器重。
這段時間,每天一大早她跟著昆仔上工,晚餐前再歸來,煮飯一事全權落到才小學的阿美身上。
當時煮飯依舊燒柴,在實際炒菜之前,前置作業極其麻煩。阿美早上得去撿柴回來。她先到木材行拾工人們刨木頭時掉落地面的屑屑,再從尖峰巷出發,到南大路,轉東南街,穿行公園路至孔廟。孔廟周邊是座小樹林,植了許多松榕,路面不乏樹枝、落葉與松果。阿美蹲在地上,挑揀小樹枝、枯樹葉,直到手腕上的小桶子裝滿,才折返。
她蹲在灶腳,燃起火後,細細燒著枝梗,直到冒出白煙,一枝燒過一枝,再補點樹葉,她拿小扇子搧火,直到火旺起來。這個過程是最痛苦的,不是耐心問題,而是煙霧總薰得她淚流滿面,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女孩有多可憐,邊煮飯邊哭泣,媽媽真狠心。然而,狠心的不是媽媽,是生活。
阿美從小就跟著阿鳳練習料理三餐。
她記得阿慶從初中開始,阿鳳幫他的飯碗或便當加一顆滷蛋,或是兩塊豆腐,補充蛋白質,讓他有足夠的營養讀書,準備各種考試,乃至於後來的升學考。畢竟,阿慶是四個小孩中最會念書的,成績一向好。昆仔經常讚美。
讀書這件事情阿鳳不懂,她如當時的尋常婦女不識字,只懂讀書以外的。有次阿慶拿成績單回來,開心跑進廚房,跟她說:「媽,我考第一名!」第一名?阿鳳不太清楚第一名意味著什麼,也不在乎,她比較在意待會孩子們寫完功課,要認真幫忙做塑膠花代工,交貨的期限要到了;還有向米店奢了三斤的米,那錢也該想辦法,否則孩子去米店,不僅要遭老闆冷言,拿回來的米更屢屢偷減,說好一斤,根本不到,氣死人。「喔。」阿鳳點點頭,繼續悶頭燒火。
火嗶嗶剝剝地響,沒有想過火其實有聲音,好像在說它也有生命,只是聽得到的人才知道。生命啊,草木鳥獸蟲魚皆有之,存在本身就已經包覆著它的命與格,有的命好,有的命歹,有的長壽,有的早夭。生死榮枯不就那麼一回事,誰硬誰就能活下去。
阿鳳喚來阿美,教她怎麼把火升得又快又旺,教她怎麼炒大鍋菜。人家說民以食為天,煮飯多麼重要。
阿美在灶腳裡,將那燒旺的火焰上擱了好重的大菜鍋,她按阿鳳說的做菜方式準備大展身手,雖然才小學,她已經提早預備大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