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馨尹

在哥倫比亞 Cali（卡利）飛機延誤，而到已離Esmeraldas（埃斯梅拉達斯，厄瓜多城市）機場跑道很近時，飛機卻又突拔高至與日光最近的距離，我和幾乎靜止的一朵朵宛如雕像的白色雲海，在漸層的天空藍再次對視長達半小時。

抵達Quito（基多，厄瓜多的首都）時已是日落時分，託行李最晚爬上運輸帶之福，我感受到拉美「慢」的真諦，慢，再慢，慢慢來。

一踏出Quito機場，舒適的高山氣候，讓背著二十五公斤行李的我，直想多走幾步路，感受不流汗的快感，與生活在拉美獨有慢的姿態。

不趕時間，沒有燈火下的等候，一個人的我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公車，從半山頂的機場隨著公車順遊至市區公車總站，準備換計程車至位於Quito舊城區的旅館。一路不經意「慢」的延遲，我瞥見跌落地上的星星們，在壯瀚的Quito山群裡不改顏色，耀眼發亮。

我其實不喜愛鑽石、黃金或特別多彩明亮的寶石，卻莫名喜愛看如星光的燈火，而這確能解釋我深愛尼加拉瓜的原因。

二○一一年初抵尼國，時差，長途飛行，落地後又馬不停歇拖著疲累身子拜訪台灣駐尼大使，接著又至農耕團（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駐尼國的農業技術團）認識大家。落地後的每一步都緊湊，以至於晚餐時在尼國著名的傳統餐廳Rostipollos直打盹，一心只想快結束用餐，吃了什麼毫無印象。

我也忘記我是如何使勁提起腳步離開餐廳，但永遠不會忘記接近技術團團長的車子要尋門打開時，突然睜眼瞧見墨黑的天幕，錯亂密釘金黃小圓珠，精巧、吸引人。之後，那片遼闊的天幕裡，一顆顆亮著光的小圓珠子，成了心裡永遠的思慕。

得天獨厚的Quito，如把小圓珠放進了一盒盒小箱子裡，又如小耳針，被插在單一色的小紙盒裡，顯得自身閃著光的珍貴。從機場到市區的蜿蜒山路，儘管冷空氣掠過怕冷的身子，但山旁、山底亮起的地上星光，已擄掠了我的心，膚淺的讓我想說：我愛Quito。

預定的青年旅社，四人房僅我一人獨享，許久沒有寧靜夜晚的個人空間，醒著的我異常興奮，轉動的思緒直至清晨仍不罷休，最後何時沉沉睡去，沒有答案。醒來，掛記著前晚旅館人員告知十點的城市導覽，儘管被窩舒適且溫暖，我仍是抽身離窩。

兩個多小時的導覽，和南美其他國家無異，不外乎是看舊時人們慣常聚集的主廣場，歷史悠久的教堂，遊歷行政區、商業貿易區，及禮品市場，但Quito讓我驚豔，或許是因為出發前並沒有期待，也沒有計畫。於是沿著陡斜的行人道往上攀登至高處，這與巴拿馬市區外的小山試煉，哥倫比亞Bogotá（波哥大）山城區的房舍與市集、重要建築，Silvia（哥倫比亞小鎮）山城往上爬行的路，如出一轍。一個多月的練習，讓我在Quito臉不紅氣不喘，不僅一邊和喘著氣想跟上我的導遊聊天，一邊吃著冰淇淋，將一對智利情侶遠遠拋在後腦；還能撥出手按下快門，把一格格如紙盒方正，排放在山頭，用色淺淡，不如在哥倫比亞看見的濃色調的小房子補抓。若說哥倫比亞的Guatape（以多彩繽紛建築富有盛名）小城精緻且濃烈的色彩是大家閨秀，是擦著大紅妝的有韻味婦女；那麼，Quito山城上那一盒盒微微淡色建築，就是小家碧玉的清純可愛。

當抵達我們重點造訪的Basílica del Voto Nacional（基多國家誓言聖殿，哥德式建築），旅館導遊說：「我們爬上鐘樓吧！」進入哥倫比亞後，常看見哥德式建築，但La Basílica del Voto Nacional 這座教堂，卻讓我想起鐘樓怪人的巴黎聖母院，還有二○一四年暑假意外到訪的德國科隆大教堂。美麗的教堂側面正在維修，無法拍盡全貌，但隨著導遊的引領，我才知道原來可以抵達鐘塔頂端。

一個人旅行至今，藏在心裡的勇敢，隱隱地如雞皮疙瘩，堅定卻柔軟，圍護著某些膽小的自己，不受傷。我想起在哥倫比亞 La Piedra巨石（位於Guatape小鎮附近），辮髮交叉的七百多層樓梯，一起步，只能傻勁一路往前，最終眼裡收盡千島湖景。今日，當我抵達鐘塔，結束口沫橫飛導覽的導遊問：「有問題嗎？」我看著身邊的智利女孩說；「我不知道怎麼下去。」

幾乎是九十度角的某個轉彎樓梯，爬上來時，真不知道哪生出的膽量，現在如爬上油燈的小老鼠，上得去下不來了。導遊和身邊一堆遊客聽到，都笑了。我不害臊的說：「從我的旅行開始，我真的做了太多我從未想過我會做到的事了。」

身邊的一對美國父子瞧著我，笑說：「別想，你做得到的！」還是等大家都慢慢側身優雅下樓後，我也只得跟著抓緊兩旁生著鐵鏽味護欄跨下腳。

導遊突然說：「等等！看到旁邊的鎖頭了嗎？」我回：「不就是老樣子的祈禱。」導遊又笑了，說：「是啊，就像巴黎的心鎖橋，把戀人的愛鎖住，雖然他們已禁止。」我不知道哪來的靈感說：「promesa,problema（承諾，問題）。」看著四面八方的基多城，高高低低的方正盒子建築，色調清新，很是舒服，吐出這話後，趕緊下樓。

終於下樓了，回到了地面。我再次往回望這座比台灣年紀還大的教堂，心好踏實。走回旅館的路上，肚子咕嚕嚕叫，繞進一家小雜貨店，蔬果雜食或飲料，因有盡有。挑了幾樣菜，買了麵條，重要的是還有便宜的草莓和黑莓，台幣三十塊，一大包。

我喜歡Quito，喜歡他不張狂與不華麗色調的小紙盒方正建築，但每一處樓台或門面卻藏著精緻做工的細膩。我喜愛的作家莒哈絲一生寫作，每年要住在海邊寫作，包養著小情人陪伴。我沒有小情人，也不特別愛海邊，但我愛山，二○一一年爬了尼國ometepe（位於中美洲最大湖泊的小島）的火山後就發現──愛上了山，愛它周邊附加的美麗。

沒有期待裡的Quito，綻著樸素氣息，抓住我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