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 人間佛教散文.參獎--大樹公(上)

得獎者/汪龍雯 |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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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銀杏扇形葉轉為金黃色。圖/魏芬
銀杏樹上纍纍的果實,即為可食用的白果。 圖/CH提供

得獎者/汪龍雯

近來搬家,我蹬上鋁梯,收拾被束諸高閣的陳年舊書,不慎讓一本好久沒翻開的原文書從書架最上層跌落。霎時,幾片半透明的蝴蝶從散開的書頁中翩翩飛出,即使沉重的精裝書觸地,發出悶聲抗議後,牠們仍然在空中滑翔了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緩緩飄下。

我揉揉眼睛,才發現從書裡幻化出的蝴蝶是我在美念書時撿的銀杏葉。被當成書籤的葉子,壓在書中超過十五年,已薄如蟬翼,從原來的鮮黃轉為焦褐,葉緣部分甚至脆弱得一碰就碎。

我輕輕拈起銀杏葉,並想起如何結緣。

爺爺還在世時,每次上菜館,都會點百合蘆筍這道菜。其中,除了百合和蘆筍,總點綴著幾粒顏色淺黃的白果,常常讓我給先撿走,爺爺會笑著說:「丫頭真聰明,知道白果是好東西,但可別多吃啊,那東西有小毒,吃幾顆就好。」

我口頭乖順地應承,心裡卻犯嘀咕:「這菜盤裡的白果,用手指頭就數得出來,我想多吃也沒有啊,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真正吃個盡興?」

赴美念書後,真有了機會。

奧瑞崗州大的食品科學所在美國西岸很有名,常常替大型食品公司做實驗,食品實驗總會用上許多測試員,而我只要有機會,就會去做測試員,因為完成實驗後,能拿到超巿禮券,那可是拮据的學生生涯中的收入之一。食品科學所門口有一整排高大挺拔的樹木,青綠色的扇形葉在秋天會轉為金黃色。遇上落葉紛紛期間,在樹下行走,一片片金黃小扇在空中旋轉飛舞,讓人有被金黃蝴蝶們團團包圍的錯覺,踩在未化泥的細軟落葉上,就像走在能通往奧茲王國裡翡翠城的金磚大道上,如夢似幻。能把人拉回現實的,就屬空氣中飄浮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腐臭味。有次,我隨口問了同去做測試員的日本同學有無聞到那怪味,她微笑著說了個日文字:「Ginko!」

看我一臉茫然,她又念了個很類似的英文字:「Ginkgo Biloba!」

後來,我才明白,她說的是銀杏。雖然銀杏原產中國,但日本人也很愛,不管大城小鎮,種得到處都是。照她的說法,日本人愛銀杏的程度不下於櫻花,而銀杏的英文—Ginkgo,甚至是從日文音譯而成。空氣中的怪味,就來自掛在樹上或落了滿地的銀杏果實,顏色從黃綠到帶褐的焦黃。我當時還想,這氣味如斯難聞,難怪聽說日本人說賞櫻,賞楓,就沒聽過賞銀杏。坐在臭哄哄的銀杏樹下,想必很難集中心神,吟詠出纖巧精鍊的俳句。

她隨即從包包裡掏出兩枝鉛筆做筷子,撿拾地上的落果,裝滿了一紙袋,告訴我:「處理過後就可以吃,但是很麻煩,小心不要碰到皮,會讓手發癢,而且很臭,幾天都洗不掉。」

處理的過程確實不容易,還得能忍耐那股子怪味。先把果實泡在水裡一星期到十天,直到果皮軟爛脫核,再戴著實驗室的乳膠手套並用大量清水將爛皮搓掉洗淨,然後把清清爽爽的果核放在通風處陰乾,可不能讓太陽晒,晒到沒水分就不能吃了。要吃時,用重物敲擊果核上的稜線,殼裂條縫,即可取出包覆一層淺棕色薄膜的種仁。第一次是日本同學烤給我吃的,我看著她輕巧地剝掉種皮,遞來綠盈盈的種仁,心裡很猶疑,畢意在此之前,我只聽過銀杏的大名,在台灣,銀杏樹都很少見,更沒有吃過。但實在拗不過日本同學的懇切笑臉,就丟了兩粒入口,沒想到,味道清香,略甜又微微苦澀,軟糯Q彈。

咦,這不就是白果嗎?

一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銀杏就是白果。

銀杏,二億年前中生代的孑遺物種,恐龍出現前,它們已經存在,恐龍滅亡後,它們還是活著,並且活到了當下,和它同門綱的其他植物皆已滅絕。銀杏壽命可達三千年以上,長得特緩慢,從播種到開花結果,傳說得經過六十年,也有人說要九十年,還有說四十年就可以的,反正是爺爺播種,孫孫食果,所以別稱「公孫樹」。銀杏也被稱為「中國菩提樹」,佛祖在菩提樹下悟道,於是寺廟裡多半都有被視為「佛門聖樹」的菩提樹,但菩提樹是熱帶常綠植物,在天寒地凍的北方土地上長不出來,於是在中國唐代的高僧的巧思下,就用生長慢、壽命長、一到秋天就光華燦爛的銀杏,來代替菩提樹種在寺廟裡。

那次,我在驚喜中吃掉了許多白果,遠超過爺爺交待的數量,並沒有頭疼噁心。之後,我撿了許多有長柄的銀杏葉,兩兩綁做一隻再翻開成蝴蝶狀,夾在厚重的原文書裡使其定型,想留住其輕靈。日子久了,事情多了,時間愈來愈不夠用了,也就不再去撿拾銀杏,也漸漸忘了書裡雖然枯萎卻依然靈動的蝴蝶。

若不是因為搬家,不會想起曾經站在異國的銀杏樹下,任由金黃灑滿全身,有過悟想的片刻。

後來,兩年後,我有了一個來自大陸天津的室友,她說了很多像我這樣來自南方小島的姑娘難以想像的北方景象。

其中,最令我著迷的是:春吃榆錢,秋吃槐花。

榆錢,又叫榆莢兒,榆實,榆子,望文思義,是榆樹的種子,《本草綱目》說:「榆未生葉時,枝條間生榆莢,形狀似錢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錢。」三月裡,榆樹開花後會結出串串嫩綠的圓形翅果,一團團擠在枝椏上,樹上榆錢們熱熱鬧鬧擠在一起,樹下也熱熱鬧鬧地聚集了一堆採榆錢的人們,拎著袋,拿著筐,打著招呼,唱著歌。榆錢可以生吃,有種吃春的浪漫;也可涼拌,煮湯熬粥;和進麵粉裡蒸榆錢饅頭;攤餅炒雞蛋,炸丸子。看進眼裡一片新綠,吃進嘴裡滿是鮮香。

而她提到槐花有兩種,飄過太平洋到中國定居的洋槐和中國的本土槐。洋槐原產北美,十八世紀進入中國,樹葉根部有刺,又叫刺槐,五月中,就抽出穗穗素雅的白色鐘形小花;國槐在農村又被叫做笨槐,花色淺黃,比刺槐開花得晚,一開就是三個月,開到秋涼。兩種槐花都聞著香,吃進嘴裡更香,香到可以忽略其入口後的苦味。有趣的是,槐花的苦味能先用熱水焯去,但焯去苦味後的槐花就沒了香氣,如果只為充飢,焯去香氣後,不苦,比較好入口;但若要吃到那分雅趣,就得連著香氣把苦嚥下去。和榆錢一樣,槐花能生吃,做湯,拌涼菜,燜飯,做糕點,甚至包進餃子。而無論是國槐或洋槐,都是好蜜源,槐花蜜還是土豪級的高級蜜呢!

出生成長都在大城巿的室友之所以能把農村野菜說得頭頭是道,全因她小時候在農村曾祖母家待過一陣子,她曾祖母是大饑荒年代熬出頭的鐵娘子,雖然吃不飽的日子已經過去,但對於救饑野菜的胃口卻也養成,甚至傳承給她,成為家族基因。她還告訴我,所謂連樹皮都吃的年代,吃的就是榆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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