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雯

今天破天荒起了個大早，並且覺得十分弔詭。

醒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很寂寞的夢，我夢見我坐在研究室裡念書。我覺得很寂寞是因為，如今我坐在研究室念各種書，並且靠暗戀隔壁的帥哥過生活。

我覺得心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黑洞。就像《怪物的孩子》裡面，每個人類心中都擁有的那種黑暗而深邃的破洞。我察覺不到任何情感，但還是可以對人微笑，依靠「表演」來維持所需的人際交往。我總是試圖在夢境中摸索出一點感情與欲望，但如今在夢境中我也只是在研究室裡念書。這個黑洞已經蔓延到我生活的最後一座堡壘。

我從夢裡掙扎著醒來，不知時日，只是房內微亮，我發現是電扇發出的光亮。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寒流來襲的夜晚，電扇被誰，或者某種不明形體，又或者只是我家那兩隻淘氣的貓打開了。我並沒有太多心力去搞清楚誰打開了電扇，掙扎著從被窩裡起來，關掉電扇。

外面的電鍋可能被加熱了太久，蒸汽把鍋蓋頂得直響。我看了下手機，6：30，而室友似乎還沒有起床的動靜。窗外的天泛著幽藍，還未破曉，但即便是太陽升起了，我知道這也必然是一個陰天。總之我覺得一切都如此弔詭，我也沒有心力去搞清楚是不是室友早起開了電鍋，我把電鍋的插頭拔掉，繼續回到床上。

然而被窩裡已經沒有暖意了，我把被子一層一層蓋嚴實，把身體蜷作一團，努力讓自己暖和一點，然後繼續補眠。我覺得腦袋清醒極了，似乎再也睡不著了，而我整個人都蜷縮在那個寂寞的夢境裡，我不知道去哪裡，不知道要找誰，不知道如此早的一天要如何開始，我已經太久沒這麼早起過，所以這樣的清晨對我來說十分弔詭。

我像往常一樣洗澡，吹頭髮，給貓咪餵飯，打開衣櫥挑選今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包包，確定自己沒有忘記任何東西，我有很深的強迫症，確定自己看上去是「體面的」以後，便出門了。關上門以後我又反覆打開了門，好幾次確定貓咪安全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才最後一次鎖上門；接下來是一系列得確認門已經被鎖上；最後再帶上陽台上的門。一切是如此稀疏平常，又是如此弔詭，抵達學校的時候是8：30，而我設的鬧鐘還沒有響起。

我把這一切告訴了阿毛，她顯得緊張，而我卻沒有任何感覺。你要如何讓一個沒有感覺的人感到害怕呢？而且這一切也許僅僅只是我的幻想。

清早的教學樓有一些零散的人，就像門前的那棵大樹飄下來的樹葉一樣零落，風把門口公布欄上的紙吹得掀了起來，又掉下，踏進大樓的時候黑影從牆角一閃而過，撲面而來是一陣黴味。

我對一切都不以為然，徑直上了四樓研究室，費力打開研究室的大門，門發出「吱─吱─吱」的聲音，開燈，落坐，一切和昨天晚上離開的時候沒有差別。這地方好像有一股魔力把我一直吸來，我想，是因為我無處可去吧。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對阿懶說，我覺得寂寞，但我沒告訴他，這種寂寞其實一直都在，並且扎根了很多年。他說你要學會孤獨，但不寂寞。我心裡並不想玩這種文字遊戲，也不想說出什麼高深的話，我想，相比我在荷蘭的寂寞，現在的寂寞已經好太多了，至少我還有研究室可以去，至少還可以偷看隔壁的帥哥，至少還有看不完的書在圖書館。我並沒有太多奢望，這樣的寂寞足矣。

有一件事情似乎讓我覺得更寂寞了。昨晚睡前我跟小狼說，最近我在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從前我推薦書給他的時候，他總會欣然去找來看。昨天突然對我說，他現在想看能夠賺錢的書。然後我和他道了晚安。似乎之前那個預言要實現了呢──我們終有一天要漸行漸遠的，這件事我們都知道。於是我的記憶裡再也找不到那個漫天風沙裡的他了，我在機場焦灼的收拾行李，一抬頭他在我身邊。熱淚盈眶。

人都是寂寞的，總是寂寞的，從過去到現代，任何時空背景下，人的本質就是寂寞。

而這寂寞又弔詭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