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記者陳玲芳

從名不見經傳的中年大叔，到成為媒體爭相報導的「九份名人」，二十年來四處受邀教學、展出，胡達華在今年的「八十回顧展」上，面對粉絲「怎麼凍齡」、「如何養生」的提問，笑而不答。倒是一旁的賢內助，也是最佳助理胡太太，給了大家一個值得玩味的答案：保持玩心、不斷創作。創作頑童，怎麼會老？「樂活在每一個創作的當下」，胡達華為所有致力於「藝術養生」者，樹立了最佳榜樣。

六十歲，是從「中年」步入「老年」的分水嶺；多數人，在這年紀選擇「退休」。長年從事五金貿易的胡達華，卻因退休前不斷自問：「接下來，我要做什麼？」，於是就地取材，隨手拿出熟悉的五金螺絲、鐵釘創作，而後又加上隨手可得的各式鋁罐，完成一幅幅別出心裁的釘畫創作，早年獲得「朱銘長青藝術獎」肯定後，隨即四處獲邀參展，廣受大眾青睞。

拿起鐵皮剪刀，剪下飲料罐上的小片色塊，先用鐵鎚敲平，再釘到木板上。胡達華以鐵鎚取代畫筆，各色金屬片當顏料，在木板上敲敲打打，釘出一幅幅記憶中的山城九份。「九份」、「五金」、「釘畫」，從此成為人們google「胡達華」時，必備的三大關鍵字。

這名老頑童，今年三月底受邀在台北國父紀念館舉辦「展釘截鐵二十年：胡達華八十釘畫回顧」展，親朋好友聞風而至，連老婆大人的閨蜜們，也都「組團」前來看展，面對一群中高齡粉絲要求合影，總是一身牛仔衣褲、搭配漁夫帽的他，無論身邊站的是哪位叔叔伯伯、大姐阿姨，他都來者不拒、微笑相迎，超高親和力，讓藝術展場，也能化身為賓主盡歡的廳堂。

九份老家創作源頭

山城九份出生的胡達華，二十出頭始離鄉背井，到台北「闖天下」，而從受雇者到自己創業當老闆，都離不開金屬貿易行業，他不免開玩笑說自己這輩子命中帶「金」，都是沾了故鄉九份曾為金礦之城的光。年屆耳順之際，由於老家翻修，面對空白牆面，讓他興起了作畫裝飾的念頭，無師自通的他，於是以鐵鎚當畫筆，釘子和鐵鋁罐當顏料，以九份當主題，一釘一鎚，拼貼出記憶中的家鄉風情。

「上品送九份，次品輸台北」，童年成長於九份產金最輝煌的年代，胡達華對此九份當地流傳諺語，記憶猶新。因為採金危險性高，生死難測，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感」，使得礦工們習於「及時行樂」，因此出手闊綽，甚至揮霍無度，商人們也都把最高檔的貨色，尤其奢侈品，大批大批往九份送。原本純樸的山城，逐漸聚集了撞球間、戲院、酒家等各式娛樂場所。

猶記當年，九份一時匯集了來自各地的淘金客，他們剛落腳時，只能搭建勉強得以遮風避雨的草屋，一旦採金致富，就開始築起兩三層樓高的水泥洋房。站在九份老街，不論眺望遠山或者俯瞰海景，胡達華腦海中不時浮現的昔日光景，如屋上架屋的九份聚落、爭奇鬥豔的屋頂曬被、五番坑前輕便橋、大竿林的芒花浪、沿山路吆喝的賣貨郎、帶椅赴宴吃辦桌等，都成為他日後展開釘畫創作的最佳題材。

敲打釘畫如變魔術

從一九九五年開始不拘題材的初期試作，到一九九七年正式以「釘釘九份景，畫畫故鄉情」為題，進行一系列有關故鄉容顏的創作。二○○一年，胡達華於台北縣文化中心舉辦第一次個展，由於材料和創作方式的獨特性，迅即引發外界矚目，電視台及報章雜誌爭相採訪下，胡達華與自創「釘畫」，逐漸在藝壇上打響知名度，從此，國內外邀請展不斷。二○○六年後，國內外各地方風光景色，也盡收於其畫作中。

二○一○至二○一四年間，開始有企業、集團向他「指訂」畫作，如保險大樓、台中公園，甚至連對岸地方政府也慕名而來，請他創作安溪縣城全景、帝字型古蹟清水岩寺等。還有美國夏威夷、芝加哥，以及韓國、日本等國外個展，讓他揚名國際。為讓外國人容易理解其作品，他又稱釘畫為「金屬馬賽克」，且會刻意剪下啤酒罐上完整的「Taiwan」字樣，藏在畫裡，成為胡氏畫作獨有「密碼」，好讓老外知道他是來自台灣的藝術家。

以鐵、鋁罐剪下的「色塊」，層層疊疊拼貼（釘）的方式，營造獨特的點描效果，讓畫面充滿生命力，而其奧妙在於「距離」，由近至遠產生小色塊，到完整圖像的變化，無論遠觀或近看，視覺效果大不同，觀者總是始於「驚豔」、終於「讚歎」，難以想像手持釘槌敲敲打打，竟也能如「變魔術」般，化腐朽為神奇，令人歎為觀止。

藝術養生最佳榜樣

二○一五年迄今作品，胡達華在作品中加入黑色鋁線勾畫線條，如在勾勒人體、風景、圖騰時，而拉鍊、鈕扣、飾品、布類等的裝飾運用，也是為了持續落實自身創作釘畫，二十年來堅守「世界無汙染，資源回收再利用」的環保理念。

去年底，家人都為胡達華今年的八十回顧展，以及釘畫創作屆滿二十年的畫冊出版，從收集檔案資料到整理文字，親情總動員、忙得不亦樂乎。除了太太廖朱秀長期扮演貼身的祕書角色，妹妹胡玉娟與遠在美國舊金山的女兒胡立俐，也都主動伸出援手，為哥哥、爸爸寫序。

妹妹說起當年曾在九份國小當過兩年美術老師的哥哥時表示：他的巧手「釘釘剪剪」，竟完成一幅幅色彩絢麗的釘畫，「要找出鋁罐、鐵罐那麼多各式各樣的色澤，是多麼困難？二哥竟然辦到了！那種出神入化，只有你親眼見識，才能體會他的神奇！看著二哥二十年來愉快的創作，我除了佩服他『不老』的涵養，也為他『活到老，創作到老』的精神喝采！」

女兒也說，寡言平實又幽默的父親，在母親的陪伴同樂支持下，總是以畫會友，廣結同好，如他曾至雲林北港劉厝社區擔任駐村藝術家，短短一個月內，從簡易有趣的「美化門牌」開始，到全鄉動員、持續創作出具有社區文化代表性的釘畫故事牆；近年也以回饋故鄉之心，在九份欽賢國中開釘畫課程。「早在環保概念的吶喊聲浪揚起前，他即為愛護地球、珍惜資源，決定以廢物回收再利用，充當個人創作的美麗選擇。」

胡達華創作信手拈來、不打草稿，眼到手到心到，「樂活在每一個創作的當下」，不但是他留給女兒最帥的父親形象，也為所有致力於「藝術養生」者，樹立了最佳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