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淑蘭

夜深沉，春雷連發大響，整座屋子彷彿行走於大海，搖晃了幾下。

我張開雙眼，靜靜躺在床上，腦海裡迅速翻轉好幾個天地難知的畫面。奇異的是，第二個念頭還未浮出腦海，雷聲已停，屋子也恢復穩坐土地的鎮定。

夜色仍暗，眾聲俱寂。動靜之間瞬息變化，竟是出乎意料的難以預測。房子依然是房子，周圍如舊。而我也依然是我，默默躺在床上，試圖平靜曾經慌亂的心境。

或許就是因為太安靜，也或許是受到驚嚇的心緒牽引出隱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許多以為已經忘記的畫面，突然翻湧出匣。

童稚時與弟弟們的嬉鬧，青春期與同學們的竊竊心情，再成長時沉溺於哲學範疇而自以為文青的無知傲慢；讀書畢業戀愛結婚生子，時間快樂的從我身旁飛逝，孩子們正走在我當時的青春路上。

時間不留情的翻頁人生，那些過去的歲月，有歡樂，更有哀愁與悲傷，眼見著父母衰老，父親如菩薩示現，將他原本健康樂觀的色身，一點一滴地以形體衰微等各種形式呈顯面前。耽於自己生活的我無視於父親那日日遞減的所有，視生老病死為人之常。

四年過去，我才能稍微寫下對父親的懷念。放不下的當然有感情，有不捨，最多的是不解人生這課題。父親柔軟的身軀化成僵硬，再面對著從火焰抽取而出的父親的骨灰，我的內心澎湃如潮。鮮少有人看得見受精卵如何在子宮生長的喜怒哀樂，然而受精卵在人世裡的終點卻是常見。到底生命是怎樣的一個面貌，究竟懷著怎樣的一個心情，要讓一個人出生，歷經風華或霜雪，再走入尾聲。走這一遭的目的為何？

人必走過相似路徑，才能感同身受。猶若我看著孩子，方能體會父母當時看我的眼神，方能了解何以家教嚴整，方能了解當我搭上飛往異鄉的飛機時，父母心中的激盪情緒。

父親的離去，讓我能更貼近母親的心與身，懂得她話語裡的詞彙和口氣反應出何種情緒、需求、關心、煩惱與喜樂，也更能知道應用何種心態去關懷一個色身逐次衰弱的老者。我也從而學習到逐步走上父母的、生命的彼端時，如何去盡量圓滿自己和周遭的足與不足，學習心平氣和的放下。

「健康、平安、快樂」，是父親對子女的愛的叮嚀。最通俗的話，卻是最難得最珍貴的祝福。故而，我也這麼告訴我的孩子們，也遵照著他的愛語，健康、平安、快樂的走在這條瞬息萬化的人生路上，也祈願所有生命體也健康、平安、快樂的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