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托里
約兩周後，五月中旬第二天，我再度經過騎樓，特意去探望那母燕。高高的窩裡已經探出兩個嗷嗷待哺的小身軀，黃色小喙嗡動著急切討食的模樣，小臉則小心翼翼四下張望……

五月上旬的第三天，去菜市場時經過附近騎樓一家藥房，意外發現藥房屋簷內招牌上兩個由唾液與泥巴混合築成的燕窩，一大一小。一隻家燕正叼回一嘴食物，急忙忙彎腰低身朝鳥窩內餵食。我不加思索立刻折返家裡，抓起相機，又匆匆下樓回到騎樓現場。

小的燕窩，不知原因，似乎已被廢棄了。根據我的觀察，較大的燕窩則顯得更堅實碩大一些，應該也更安適一些，卻彷彿屬於一隻單親家燕的家，因為我並沒發見另一隻雄燕在附近出現，或徘迴。

父親在哪裡？

於是，我開始抽空做一回持續卻短暫的觀察。

為了一個家，這隻家燕每隔約五分鐘左右就出門一趟，穿梭在人車熙攘的馬路上空，忽遠又近，來來回回，高高低低繞圈覓食，如果覓食不順利，就多花約十分鐘的時間飛到更遠我視線不及的地方，然後在我的枯待搜尋中，又飛回到家，精準收翼，牢牢抓住窩巢邊緣，探頭對著我無法窺見的子女嘴對嘴餵養。如果累了，就趁機多耗一些時光安穩地坐在窩裡繼續孵育，同時不忘伸出小臉機警四下張望，瞧瞧騎樓下，看看近在咫尺的馬路。

每一個母親都是如此對自己的家全心全力付出吧，儘管這窩巢築得很高，卻也厚墩，很安全，完全能支撐一家大小生活。

我站在騎樓下，悄悄觀察拍照，發覺行經騎樓的過客沒人注意到頭頂上的屋簷招牌住著一家燕子家庭，而我在持續的守望中，這隻單身的家燕總是反覆飛上竄下穿行人車川流不息的馬路上空，甚至險險掠過疾駛而過的車窗邊，或急急閃過路人肩頭，就像一位行色匆匆穿越危機四伏的馬路虎口，急於趕路去上班討生計，又得忙碌照顧家庭子女兩頭燒的母親。

我依舊沒發現父親的蹤跡。父親在哪裡？

在這隻母燕四處忙碌於城市街道上空的時節，牠並非在刻意展露快達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飛行高速，更不是在表演急衝橫掠突轉瞬停等等超絕的飛行技巧，牠僅有十幾公分的小小修長身軀，每天卻花幾近十五小時的飛行時間在捕食，餵雛。換句話說，一切都在為生活家計繁忙。所以，這隻家燕也只是稍稍坐在窩裡稍事歇息，立刻又在我眼前急急掠過，消失在車陣人群中，那種類似衝鋒陷陣的日常身影，讓我不禁動容。

約兩周後，五月中旬第二天，我再度經過騎樓，特意去探望那母燕。高高的窩裡已經探出兩個嗷嗷待哺的小身軀，黃色小喙嗡動著急切討食的模樣，小臉則小心翼翼四下張望。母親不在，又辛苦外出覓食去了。

我試著搜尋那母燕的身影，但整條馬路與天空杳無蹤跡，如今牠或許需要更多的食物，所以得到離家更遠的地方去捕食，才能滿足一家必需吧。

五月，有一個母親節。這城市裡有無數個母親依然繼續在人海中到處忙碌，說是可以在母親節休息一天，可是我從未見過哪一個那般消瘦無求，永遠一身白襯衫打著褐色領結的緊身黑衣穿扮的母親，還在五月每一天的唧唧聲中，在寄人籬下的屋簷上，在不論陰晴風雨的城市裡不停奔波的。牠，是五月最美的天空。

五月下旬第四天，我一早就見到四隻如小丑塗上白粉小嘴的雛鳥出現在鳥巢上。牠們把整個鳥巢擠得滿滿的，但羽毛尚未豐滿，原來牠們有四個兄弟姊妹。有時，牠們轉過身去站在窩巢邊緣拉屎，所以藥房老闆在大門口地面貼了一張告示：「請小心地面有鳥糞！」雛鳥拉的屎白白一坨坨的就沾在地上的告示牌上。我想警告客人總比警告這一窩家燕有效吧。

牠們的確是長大了，比較勇敢的就開始振奮著羽翼，開始練習飛翔了。我猜想，離巢的日子應該不遠了。不過，牠們似乎依然是孩子，經常還齊齊張著口等待餵食。

而我在等待中發現，父親回來了！這對我來說，真是令人意外又興奮的事情。

這一對父母來來回回哺育這塊頭逐漸長大的孩子了；但牠們根本無法在窩巢邊緣停留，顯然四個孩子實在長得太大了，這一個窩巢已擠不了一家六口了。因此，做父母的只能在巢外猛拍翅膀，緊急在空中暫停一會，將嘴裡的食物塞入四張哇哇叫的小嘴，然後又急忙翻身外出了。

我猜想，牠們的父親一定也經常回家照料孩子吧，只是剛好我沒遇見，即便是家燕是一夫一妻制，但同時照應孩子也一樣讓我暗暗吃驚。

但孩子畢竟是會長大的，看看牠們小小身軀站在窩巢邊緣，不斷站起挺身、拍翼振翅，一副急於探知這世界的企圖，牠們的父母和我都知道，讓孩子獨立是唯一成長的方法。

我在附近散步一個鐘頭後折返回來，竟發現窩巢裡只剩一個孩子了，顯然牠的三個兄弟姊妹就在這短暫時間中，離家了，已能完全自主的去探索這世界了。只剩下牠，孤單地低低叫著，父母偶爾飛過來探望一下，又飛走了，如此反覆，但牠依舊怯生生的站起來，又躲回巢內，探出的小臉無限可憐。

五月下旬，天空已少了許多家燕飛閃的影子。家燕應該離開了吧？

五月的最後倒屬第二天，我依然堅持多繞點路去探望，匆匆一眼，我感覺燕去巢空了，但在折返時卻又赫然看見那最後一隻的小家燕。

牠已長大如牠父母的身軀，在巢內團團轉著，但那窩巢也僅僅只能容下牠了，我盯著牠看一會兒，牠似有一種欲離巢卻不可得的忐忑不安。不知道牠的父母還是否還回來照應牠。

這天之後，我不知道這最後的一隻小家燕是否可以如願離開窩巢，找到另一片天空，但我耳際似乎還隱約傳來父母在附近徘迴繞圈，為鼓勵孩子翅膀切入空氣而發出的細細風切聲……

這是一家六口的家燕的五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