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riple
活著，就是一個沒有盡頭的試煉。溫柔地指出這個事實，卻不讓你徹底絕望，這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絕活。最近，因為《小偷家族》勇奪坎城金棕櫚，片商特地將是枝裕和幾部經典之作重新上映。其中，2004年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特別具意義，因為當年，是枝裕和用這部片就將年僅14歲的柳樂優彌推上坎城影帝寶座，儘管當年與金棕櫚無緣，卻是和坎城淵源極深的一部作品。

擅長探討各種形式的親子關係，是枝裕和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中，改聚焦處於日本底層社會、不負責任的媽媽，家中4個孩子全是同母異父，這母親只要談了戀愛，便可能一整個月乃至大半年不回家。身為長子的柳樂優彌，只得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但當生活費見底、念不起書，卻得背負比同儕更沉重的包袱，那顆不平之心，自然瓦解了他原先強裝早熟的盔甲。

柳樂優彌演出當年僅14歲，卻絲毫不怯場，將小主角從壓抑乖巧到被逼得自暴自棄的轉變，展演地細膩無比，成為當年最年輕的坎城影帝其實也不讓人意外。事實上，是枝裕和本就喜愛以孩子為主角，《奇蹟》中亦然。不是因為他愛孩子，他甚至曾在訪問中直言和自己的小孩很疏離。

喜歡拍素人孩子的原因，或許因為他總喜歡呈現不經太多斧鑿痕跡的日常感，因此他不太給小演員劇本，而是現場和他們解釋情境，再告訴他們大致的台詞。於是在他的片中，你不會看見死背生硬台詞的演員，總能有最自然的反應和表情。只是或許連他也沒想到，能夠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中，帶出一位這麼年輕的坎城影帝。

回到劇情本身，《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中，柳樂優彌最終為了維持住自己和弟妹的生命，得靠順手牽羊過活，和即將上映的新作《小偷家族》有異曲同工之妙。《小偷家族》同樣改編自日本真實事件，同樣描述生活在日本底層社會，靠著偷竊維生的家族。當然，如此不討喜的題材，也讓過往總會發賀電並召開記者會恭喜在國際影展拿獎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異常地沒有任何動作，引發日本輿論熱議。

但無論首相願不願意面對，這些被社會所逼的天倫悲劇甚或小人物，卻真真實實存在於各角落，因此是枝裕和的片子裡總會安插這般角色。如同樣重新上映的《比海還深》和《第三次殺人》，前者阿部寬演出收入低廉的徵信社員、後者則由役所廣司演出長期處於底層的殺人犯。

只是，再怎麼絕望的世界，是枝裕和總能從中拉出希望，讓人最觸動的，莫過於《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最後，穿著破爛的柳樂優彌，望著從陽光裡穿梭過的飛機，一瞬感到自由，卻又被拉扯著衣角的弟弟召喚回現實。

如是枝裕和一貫想傳達的：生活，再艱難都還是必須繼續下去，但你終能從中找到讓自己蹣跚面對並走下去的力量。儘管稀微，卻是讓每個正深陷痛苦中的靈魂，繼續呼吸下去的原因。

而除了底層社會的殘酷。這回重新上映的前作裡，也有不少聚焦生死議題的作品，如《幻之光》和《下一站，天國》，其中尤以《幻之光》更為揪心，片中以老公無故臥軌自殺的寡婦為主角，探討被留下的人如何面對心中的問號、以及各種自我詰問等折磨，即便改嫁了，那樣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只能為其找個藉口，好讓自己繼續在未知的生活裡走下去。

如同是枝裕和本人的談吐，他的每一部作品皆溫和綿密卻精準，不論談的是家庭、親子，抑或生死。他曾說，寫台詞時愈簡短愈好，就像日常對待家人那般，因為熟悉所以直接，自然不會有太多贅字。因此他會反覆唸過，再一個個刪掉面對最親近之人時，根本不會使用的贅句。於是乎，他的生活感便從台詞，滲透進畫面和整體氛圍之中，讓他的日常感總能更加到位且自然。

時至今日，我依舊覺得是枝裕和是最擅長描繪生活的日本導演，除了期待《小偷家族》上映日的到來，也更期待他未來持續溫柔刻寫的其他主題，繼續告訴我們「生活很苦我知道，但看看天空、看看陽光，看看家人的背影，你會發現，總有些什麼是值得你背著痛苦，繼續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