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林黛玉認為好的文學，「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香菱舉一反三地聯想到：「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捲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的真有趣！」香菱以為「奇句」源於搜索枯腸，找到別人罕用的說法，然而這類作品乍看很新鮮，其實韻味不足。

因此，林黛玉說道：「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她很擔心香菱在文學上因見識淺，所以只顧蒐集一些講著有趣但意思淺薄的詩，一旦陷入其中，就難以體會具有深刻見解的文學作品了。

那麼究竟怎麼樣才能寫出好詩好文呢？

答案只有一個，就是大量地閱讀能夠以清新的文字體現詩人自身生命境界的優秀作品：「你只聽我說，你若真心要學，我這裡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裡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暘、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王維寧靜淡遠的詩作，是林黛玉首先推薦的教材，詩人超然於物外的修心意境，可化為詩文，亦可以繪畫展現。重點在人，人脫俗，則作品境界自然高。有了這樣氣象開拓、風格渾厚的人文底蘊，再大量吸收杜甫、李白等作品，詩人才能脫胎換骨，因為接觸文學、閱讀文學而使生命的層次有所提升。屆時，作詩作文作畫便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亦即自我修養的延展。

在整部《紅樓夢》裡，無論眾人如何看待林黛玉，她對自己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林黛玉在文學上所下的功夫與所成的定見，使她體現出真正的自信，而我們也必須在這樣的時刻，才能清楚地聽見她靈魂深處發出的強音。